次日清晨,谢璧一行人便赶去淦州。
淦州地处抚河下游,距江一里之遥,地势崎岖,抚河每年水丰期,都要淹没良田房屋无数,淦州因地形之故,无法迁徙,又始终未曾建坝修堤,朝廷每年赈济此地,已成定例。
众人一踏入淦州,皆甚是震惊。
淦州人骨瘦如柴,妇孺老幼衣不蔽体,裴昀不由皱眉道:“朝廷一直在给淦州拨款赈济,就是战时也未曾停过,此处的人怎会过得这么惨?!”
谢璧一身月白色长袍,清朗出尘,他清澈的眸光扫过淦州众人,并无太多惊讶,反而冷笑道:“正因朝廷年年有拨款,别有用心之人,才定要他们过这等非人的日子!”
江晚月踏入淦州的一瞬间已恍然怔住。
在抚河上,她看到了父亲修建到中途的大坝。
父亲心心念念,一生所系之事,在夕阳下默然伫立,宛若断壁残垣。
她看过父亲的图纸,也不知如今的大坝模样,要何年何月才能修建成父亲想象中的样子。
她未曾想到的是,谢璧竟不管不顾,立刻勘察了淦州地形,并和父亲一样,告慰天地神灵后,决定继续开建大坝。
这一举动震惊了江西的官员。
刺史等人忙急急赶来,赔笑道:“谢大人,您有所不知啊,此地的大坝之前也有人想要修建,但都丧命于此,百姓都说是此地古怪,修建大坝是冲撞了神明……谢大人万金之躯,切勿冲动啊。”
谢璧视线落在大坝上,凤眸清澈:“你说的是江大人吧,不瞒大人,江大人的手稿书札我已全部阅过,建坝的举措,合情合理,功利千秋,我不但要建坝,还要按江大人的法子,将他未修好的大坝建起来。”
江晚月指尖缓缓握紧衣袖,看向光芒中的谢璧。
自从父亲修堤失败,淦州之地,成了人人惧怕的所在。
所有人都不敢再碰触和修建堤坝有关之事,而父亲,也一直背负着逆天而行,自取灭亡的名声。
可谢璧却说,父亲的举措,功利千秋。
他信赖她的父亲,想要替父亲赢得这场早已被人遗忘的战争。
第77章第77章
江西刺史赔笑道:“谢大人,借一步说话。”
谢璧摇头道:“国事无不可对人言,大人有何事,直说便是。”
江西刺史扫视了一眼人群:“大人有所不知,此地的确是不适应再建堤坝,谢大人万万不可以身犯险,之前的江大人就是前车之鉴啊,再说,谢大人也不愿百姓壮丁为此事白白丧命吧……”
谢璧道:“上游突发急汛期,江大人以身殉国,但江大人修堤的法子并无错处,又怎能因噎废食,放弃修堤呢?!”
谢璧声调温润清朗,却自有威严压迫,江西官员一时面面相觑,张口结舌。
谢璧立刻以朝廷之命,在淦州周遭广召壮丁,立志要将淦州大坝再次修建。
此事在淦州也渐渐传扬开来。
“你听说了吗?又有人要在淦州修大坝了……”
“江大人之后再也无人提过修坝之事,没曾想还真有不怕死的……”淦州民众议论纷纷:“听说还是个朝廷大官,从东都来的呢……”
“放着好好的国之重臣不做,非要去和老天爷较劲,就不怕遭天谴吗……”
江晚月带了轻巧的青竹笠帽,轻纱覆面,将周遭众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江晚月在买枣摊子上买了两斤枣,对买枣子的娘子好奇道:“娘子,我是外来人,偶然路过此地,听说此地每年都饱受水患,已是民不聊生,已经如此,为何大家还不愿修堤呢?”
旁的地方但凡听闻朝廷修堤,大家都甚是欣喜,踊跃报名,捐钱捐物。
淦州怎会截然相反?
“不是我们不愿,是修了也白费力气啊。”买枣的娘子叹口气:“此地不适宜修堤,人在做,天在看,谁敢得罪老天呢!”
江晚月沉默半晌,才道:“是因了江大人修堤一事,淦州才不愿修堤吗?”
“你还知道江大人啊?”买枣的娘子叹口气:“江大人是个好人,顶着不能修堤的传言去修了,当时他修堤也是为我们好,因此满村壮年都跟江大人去了,但结果呢?尸骨无存啊……之后我们也想过修堤之事,但只要大家一提,河水便会决堤,从官到民都被吓怕了,大家认了命,断了修堤的念头……”
江晚月闻言不由沉思。
流经此地的河水便是抚河,她自小生在河边,知晓河水有丰水期和枯水期,丰水期容易有汛,河道湍急,但枯水期水流甚浅,若不曾骤降暴雨,按理说不该决堤。
她将打听来的情况告知谢璧和裴昀,谢璧道:“河道的水不会一夜涨满,世上更不会有鬼神作祟,唯有因一己私利下的鬼蜮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