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两人信仰的球队不同。
周尽霖笑着答应。
可那一次,是两个人最后一次在台高球场切磋。
陈嘉效最后一次见周尽霖,是周尽霖上大学后那个圣诞节。
周尽霖放假回国,在刘老师家住的,当时他从英国带了礼物回来,有一个特别漂亮的水晶球,全托班新来的女孩子看了很喜欢,腼腆地问自己可不可以要那个。
周尽霖很少拒绝别人,可那次他听到女孩子那样问之后有些诧异,然后把那个水晶球拿在手里,语气像是自责:“抱歉,这个不行,其他的都可以。”
女生在这里住了小半年,经常听学长学姐提起这个学长,以为他不会拒绝自己,当下有些尴尬,然后若无其事调侃他:“哦懂了!这是学长要送给女朋友的!”
宋老师听到了,凑过来八卦,“尽霖谈恋爱了?”
周尽霖微微一笑,眉眼间有些失神,小心翼翼把水晶球放好,说:“现在还没有。”
两个月后,周尽霖朋友圈罕见更新,当时陈嘉效不怎么用微信,等看到这条动态的时候,评论已经迭高如山,都在起哄周尽霖终于脱单,本人是在评论区默认了的。
陈嘉效依稀记得那条动态的内容是一串字母数字,很像火车的座位号。
郑清昱刚才说,她和周尽霖是她高一、周尽霖大一的时候开始恋爱,半年后,周尽霖在空难中去世,陈嘉效在某一刻突然理清,那条他点赞过的朋友圈,隐藏的女主角也许就是郑清昱。
可在滨大那间自习室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郑清昱,陈嘉效确信这一点。
周尽霖也从来没在社交媒体公开过两人的合照,他本来就不是张扬的人。
思绪到某一个点,忽然断线了,陈嘉效脑海里被嗡鸣声填满,一阵痛感从眼眶劈过,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也许应该保持沉默,但还是忍不住问:“去英国也是因为他吗?”
郑清昱快要断气了,没法回答,肩头不停地抖,陈嘉效忽然拦住她,偏头拿唇碰了碰她发烫的额角,不知道是阻止谁。
最后,郑清昱哭累昏睡过去,陈嘉效给她盖好被子,指腹轻轻擦过她红肿的眼角,仍是恍惚。
这是她在他面前第二次流泪,伤心的郑清昱其实也是很脆弱的。
后来蔡蝶和老郑带着饭菜来,还有些意外郑清昱又睡过去了。他们也准备了陈嘉效的饭菜,陈嘉效没什么表情婉拒了他们的心意,连谢谢都忘了说,脚步虚浮走出医院。
一个人回到公寓,没开灯,进门就靠着墙壁滑坐到冰凉的地板,单手点了将近一分钟的烟,第一口吸到肺里的时候重重把头往后仰,大脑里面光怪陆离闪过很多画面。
其实,尽霖哥的样子已经模糊了。
将近十七年,他离开已经将近十七年了。
当初得知这个消息,是陈嘉效下午回全托班的时候,发现宋老师一个人坐在沙发哭,茶几上全是一团团纸巾。看到网上的新闻,他当下没什么反应,觉得文字太虚无,缺少真实,按部就班吃完饭,冲了个澡去上晚自习。
那时候是夏天,天黑得晚,当时的女朋友到他教室找人,发现是空的,怒气冲冲找到球场。
上课铃已经打响了,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球场投篮,用砸的,但好像怎么都找不到手感,怎么都进不了球,最后一下直接扔偏了,像是故意砸向匆匆找过来的女孩子。
女孩吓得抱住自己脑袋,惊叫出声,被少年血脉贲张的模样吓到。等她再看过去,陈嘉效已经随地坐在篮筐下,滚烫的汗不断顺着发梢滴落下来,他全然不在意,只是一遍遍把手机放到耳边,大口大口喘气。
最后,一切徒劳似的,痛恨自己无能一样把手机掷出去,通红的脸色忽然迷茫了两秒,颓废低下头,抵着手臂,残阳如血的天地里,他也不过是一团不起眼的阴影。
女孩本来还在气两人吵架她故意冷战他也就真的不哄了,下了课就回托管班,上课也不见人,可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先是害怕他会提分手。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可靠近的时候,只是想抱一抱他。
然后她发现,这个总是冷冰冰,过于理性的少年,竟然在哭。
陈嘉效根本不敢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会连一粒尘埃都不如地在这个世界徒然消亡,整个过程也许一秒都不到。
周尽霖的离开,是陈嘉效十六年人生里第一次经历,也是叁十叁年人生里唯一一次经历的死亡。
那时候他第一次主动联系陈霆民,希望能从他那里联系周尽霖远在英国的父母,他很想做点什么,了解更多,但毫无办法,连宋老师拿着托管班的家长电话薄也联系不上周尽霖的家人。
不管他发多少条短信,打多少通电话,向邮箱发多少封邮件,都不会再得到哪怕一句轻飘飘的回应。
周尽霖消失得太不真实。
只有托管班留下的那些照片,一张永恒带着温暖笑意的脸,证明过那个随和、和善的“大哥哥”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