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菁菁出国是好事,她应该高兴的。
所以,她要咧开嘴巴笑,又叫了一碟子白切羊肉,吃个饱!
饭店里吃得热闹欢快,刑场上的人却如坠冰窖。
卢少婷无从选择,被押着,被迫睁大眼睛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两位首长家的公子,一个接着一个被枪毙。
就像上辈子一样。
枪响的瞬间,她浑身一抖,觉得自己坠入的可怕的噩梦,她拼命地挣扎,她想醒过来。
她要大声告诉自己:不会的,这都是幻觉。你已经重生了,现在是1979年,不是1983年,还没有严打。这一切都是幻觉!
可是她刚开始动弹,她就被摁住跪在地上,然后淅淅沥沥的声音伴随着一股温热,她的耳边响起了嬉笑:“哈哈哈,这个坏女人尿裤子咯!”
强烈的羞耻,让卢少婷几乎昏厥过去,她恨不得能当场死掉。
可惜她死不了啊,她被拖拽着,像一头死猪一样,被丢进了车厢中。
她听到了舅舅悲切的喊声:“少婷——少婷——”
叶友德拄着拐杖,看着外甥女儿,心如刀割。
当初他从废毁了车厢里,翻出那本相册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拿到了尚方宝剑,可以凭借它去威胁窦东阳,迫使对方想办法找关系把少婷给救出来。
结果这群禽兽不如的东西,竟然想灭口,要打死他。
后来公安来了,他获救了,他也再找不到捞少婷出来的办法了。
卢少婷看到了杵着拐杖的叶友德。
她没有感动,她心中涌现出来的是恨和愤怒。
窝囊废!一点用都没有,关键时候从来都帮不上她忙的窝囊废!
她不想睁开眼睛,好像这样就能告诉自己,一切都只是可怕的噩梦而已。等到梦醒了,所有的人和事都会回归原位。
她浑浑噩噩的,被拖来拖去。秋风吹在她尿湿了的裤子上,让她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噤。
但是也没有任何人让她去换条裤子之类的,她被粗暴地着往前走。一扇接一扇的门关上,就像上辈子一样。
她彻底失去了自由。
她浑身一个激灵,终于清醒过来了。可她宁愿不要这样的清醒。
因为伴随着失去自由而来的,是殴打,无止境的殴打。
据说男牢里面最被歧视的是强·奸犯,卢少婷不知道真假。因为女犯人和男犯人不关在一起。
但她清楚地知道,像她这样的罪行,在女囚之中是最被鄙视的。
上辈子,她挨了无数次打,胳膊腿都断过,甚至有好几次差点死掉。
直到她后来坐牢的年限长了,混成了老鬼,日子才好过一点。
现在,她又在经历当年的噩梦。
她被打得头破血流,瘫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时候,狱警骂了一句,大概是怕她死了更麻烦,终于开口招呼其他犯人送她去医务室。
狱医也冷冰冰的,只草草给她处理了下伤口,就丢下她不管了,自顾自地听广播。
卢少婷仰头躺在床上,眼前一阵接着一阵发黑,耳边也嗡嗡作响。她只听到了广播里传来的只言片语。
“西津纺织厂……缂丝……从去年九月份到现在,一年时间创汇四十多万元……”
狱警在跟狱医闲聊:“乖乖,纺织厂真厉害。随便弄一样东西,都能卖到外国去挣外汇。缂丝哦,搞这个好来钱的,手脚麻利的,一个月能挣七八十块钱呢,比我工资高多了。”
狱医笑道:“那哪能比,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手艺。我看啊,以后还是手艺人吃香。我们这样拿死工资的,最吃亏,连个奖金都没指望。”
狱警咬牙:“哎哟,我要回家缂丝就好了。”
缂丝。
这两个字在卢少婷的脑海里旋转,然后变成了织机,变成了一幅幅图案。
她猛地大喊出声:“我会缂丝,我还会做织机。我会苏绣,我还会双面绣!”
她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三十年的牢狱生涯,监狱里教了他们这些服刑犯人无数谋生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