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他一介奴婢好说的。
顺安帝还是不敢他耳朵所听到的话,再问道:“为何?”
封公公讷讷,不敢出言。
吴英见状,怒不可遏,也不管皇帝还未发话,朝封公公尖叫:“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出去!”
他后一声滚,比前一声喊得尖利太多,封公公害怕,跟顺安帝告罪了一些“陛下饶命便屁滚尿流逃出了始央殿。
吴英公公当即抽着拂尘,紧随而去,还得顺安帝招呼殿内的小太监,问那颇受吴公公喜欢的小太监:“最近侯府是不是没给他送爱吃的孝敬?”
小公公将进宫中不久,还残留颇多天真无邪没耗尽,是以,小拾八公公就事论事道:“小奴不知情,侯夫人喜欢送东西,小奴听柳哥公公他们说侯夫人就是吃了甜的,也得给我师爷送一斤蜜过来,可会拍我们这些没下处的阴阳人的马屁了。”
小太监倒也不必说得这般细。
顺安帝无法理解他的老太监和大太监为何喜欢这等口无遮拦的小太监,只能想,侍候他的这个老太监临老脾气又有了一些小喜好,他作为帝皇,不能指摘,只能宽容,是以道:“那谁惹他了?”
“陛下,您是问奴婢,师爷为何不高兴?”师爷不高兴,陛下看起来也不高兴,但等到了陛下问话的小拾八却是挺高兴的,还走近了几步问顺安帝道。
始央殿,乃至整个卫国,何曾有过这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人在顺安帝面前说道这话,禄衣侯没这胆,户部尚书也没这胆,顺安帝啼笑皆非,问这这个跟三岁孩童无二样的小太监道:“你知道些什么?”
“陛下爷,奴婢知道一些的,”小拾八也不想那多,他义父和师爷,就喜欢他这个不经脑便说话的样子,他知道他这样子讨大人们的喜,也是纵容着自己,高高兴兴道:“封公公手底的下的大太监唆使工匠去抢太孙妃的钱,不给就不赶工,太孙妃的爹不答应,太孙妃不答应,这事本来吵吵就行了,凤栖宫强一点,凤栖宫就顶住了,可工匠们进宫来修房子,身上有带把的,他们说把凤栖宫的宫女姐姐往他们身下弄几个,凤栖宫的姐姐不从也得从了,前儿个,初初听到这风声起的时候,我师爷还说这事太欠收拾了,昨天他们就要把凤栖宫前来问进程的宫女姐姐身上的衣服扒了,孰料那宫女姐姐性子烈,拾起一把锄头,就把人脑袋锄掉了。”
这说来也是宫中一奇事,小拾八在宫中人见人爱,听到的可不少,能说的也不少,他年幼,说话一时只图自己爽快,多言多嘴之余,免不了兴奋多道了一句:“把人头都锄掉了呢。”
他是兴奋,可他这一话完,始央殿安静得就跟没有了活人一般,小公公到底是知道自己失言,又抬起他那双明净无垢的双眼,可怜兮兮地看向皇帝。
皇帝早已不看向他。
顺安帝从一众繁杂的文本当中,翻出了佩准所说的物料价目。
那日,佩准送来了铁刀,顺安帝问他能不给造出十万把比这砌砖刀稍好一点的铁刀,佩准当下涕洒横流,抹着泪,没有跟皇帝说这造不出,而是说,陛下,您给我五十文一把罢。
十八文一把的彻砖刀,被佩大学士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涨到了五十文,这段时日,顺安帝一直在期待,这五十文的铁刀是什么样子的。
他不认为五十文的铁刀,会比十八的彻砖刀差。
这是活了数百年还在朝廷为官的佩家的能力。
佩准苟且偷生的样子,是像个小人,奋力一博的样子,可能像个……
不知道像个什么样,但顺安帝见过不少人奋力一博的样子,他自己的,他的臣民的,他皆见过。
顺安帝知道,那样子,就像万物累积了百年从没绽放过的光华一样,一旦绽出,那就是横空出世的世间异彩。
佩准不是个人,这人甚至不是个顺臣,他是个自有自己的生存门道,从不安分守己的贼臣……
佩准不逆君,也不顺君,也不真正管君王的死活。
他和那些想和皇帝瓜分这天下,和皇帝共享这天下荣华富贵的世家门阀没有很大的区别,这种人和世家门阀一样,享世间最大的福,受最少的苦,不管世事如何变化,死也要死在皇帝后面,让皇帝先去死。
可经他嘴的事,他答应了,就会做到。
这便是真正的世家会做到的事。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们从不忠于君王的道,他们忠于他们所认定的道。
顺安帝翻找出价目表,从头重新开了一遍,他对太监道:“你师爷又去杀人了,你过去一下,告诉你师爷,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朕还没死,朕能活很多年,朕可以的。”
一听皇帝居然给他师爷撑腰,心内还是有些害怕君威的小拾八给皇帝跪下,磕头:“小的这就跑着去。”
……
这厢小拾八跑着步去给他师爷送帝令,那边吴英已经到了无人在干活的内侍监下人房所在之地。
凤栖宫先修了内侍监的地方,还是封公公所指定之地。
这猪狗不如的太监,便是吴英手下的第一干将,途中吴英抽了封公公好几记耳光,等到了地方,他看着堆满了泥沙的杂乱宫坪,吴英便是这一生大半生皆在人心险恶中度过,他还是因他麾下人还是不过如此的境地险些潸然泪下。
陛下爷,他尽力了,当真是尽力了。
只一丝恍惚,吴英又回过神来,与身边紧随的大太监道:“就非要从凤栖宫身上薅下这银子不可?”
封公公捂着被打疼的脸,躬身垂眼不语。
“你们啊,跟了我这么多年,辛苦了。”吴英言不由衷道了一句,这些人,可真真是不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