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雨衣,扎紧裤管,踏进金乌山前的张钊再次接到了领导的命令。
可这件事对他来说,很不好办。
时间太紧了。正因为他本人就是刑警,太知道策划一场“完美犯罪”的难度。他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或者说一直没拿定注意要不要下手。毕竟不是洪兆龙那群目无王法的黑社会,他也受过警校的锤炼,也曾矢志献身崇高的公安事业,但方兴奎一再暗示他,他不做,有的是人做。
甚至这位方市长跟他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说你们沙局当年也是办对了一件事儿,用12年的时间就从大队长升至了公安局长。你还年轻呢,比起当年的沙怀礼,更是前途无量。
一飞冲天的机会千载难逢,可张钊还是下不去这个手。
“感谢莲华区的警力配合,已将金乌山附近的道路出口全部堵死了,根据监控录像、群众举报以及嫌疑人自己留下的痕迹,已基本可以判断洪兆龙潜逃的方向就是金乌山。”窦涛代替了蒋贺之成为这次搜山围捕特别行动组的组长,他向各个大队布置完朝不同方向搜山的任务,又用对讲机向众刑警喊话道,“今晚天气条件不佳,请各位勇于克服困难,争取一举擒下逃犯!”
大雨倾盆而下,隆隆雷声险些掩盖掉他的话。
金乌山上植被丰富,本是绝佳的藏身地,但同样的,金乌山里没有居民,除了一些麂类、鸟类的小型野生动物,也没有别的活物了。红外热像仪让原本的搜山行动变得简单了,特别是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在20米的有效距离内,堪称一目了然。
然而当他第一个看到躲藏于山间帐篷里的洪兆龙,张钊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兴许可以借刀杀人。他知道洪兆龙恨透了蒋贺之,而蒋贺之又跟盛宁黏在一块儿了,这样一下就能除掉两个。
洪兆龙也看见了张钊。他已经走投无路了,所有还来得及带走的钱都换成了从缅甸走私而来的重武器。他本想在儿子出殡那天以这个刑警的鲜血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可偏偏也在那天,蒋贺之在关键的路口掉头了。
没有后续的金钱支持,那些缅甸雇佣兵又带走了这些重武器,他的那群手下也几乎都被公安抓干净了。
哗哗暴雨中,两个男人互相对峙,洪兆龙悄悄摸出了自己怀里的枪。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眼前这个警察根本不想抓他——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用对讲机呼叫其他刑警,甚至都没有拔枪的动作。这类狡诈卑劣的动物是可以闻见同类的气息的。几乎一瞬间,两人就心照不宣了。
“谁在那里?”不巧的是,窦涛也持红外热像仪探测到了这里。为免误伤或者扰乱视线,刑警之间有约定好了的打招呼的特殊手势,窦涛看清了距离更近的张钊,虽看不清他几米之外的那张人脸,但那个人影一动不动,穿的不是公安特备的雨衣,也没有用特殊的手势跟他打招呼。
“洪兆龙!”窦涛反应够快,马上就要摸枪——可他身旁的张钊忽然用力撞了他一下。
窦涛毫无防备,手中的枪和对讲机就都这么被撞飞了出去。
“张钊……你怎么回——”还没来得及拾起自己的配枪,洪兆龙就迅速扑了上来。两个男人瞬间滚作一团。洪兆龙也是刀头舔血练出来的实战派,而窦涛一开始就因张钊的偷袭处于了劣势,很快他就被对方死死扼住了咽喉。队员们都被密林分散着隔开在远处,他们的扭打声被一个又一个炸响的惊雷掩得干干净净。
张钊举着枪,愣愣地束手站着。方才那一撞是他鬼迷心窍,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出手帮谁。
大雨中的山体又有了松动的迹象,并且很快抖落下泥沙和石块。洪兆龙先窦涛一步看见了向下移动的潮汛似的土壤,及时一个撤力并翻滚着朝一侧横向逃离,就留窦涛一个人被这泥沙卷裹着滑了下去。
事故发生得太快,张钊瞪大着眼睛,彻底愣住。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然后用对讲机向其他警员呼叫,说,山体滑坡了!窦队失足掉下山崖了!
搜山围捕行动被迫终止,洪兆龙则趁乱逃走。与张钊擦身而过之际,他冷笑着说了声,谢谢你,张队长。
第128章陷阱(一)
搜山围捕行动中止后,山体滑坡的异响仍在夜色中久久回荡,戚戚然,宛若大山也在呜咽。所幸金乌山近期虽岩土体坍塌的事故频发,但每回的程度都不严重,其间茂盛的植被更为窦队长留了一线生机,在被崩落的岩土向前推挤的过程中,他受到了一些树木的阻挡,并未直直下坠,他的身体也侥幸未被全部掩埋,还露了一部分在外头,所以很快就被他的队员们找到了。市局刑警们将失去了意识的窦涛从一个坟堆似的土体里刨了出来,第一时间送去医院。经CT检查发现,窦涛除了严重的颅脑损伤,全身上下还有包括股骨干骨折、髋臼骨折等在内的多处骨折,要想生还,就得与阎王爷争分夺秒地拉锯博弈,短时间内肯定是醒不过来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众刑警回到市局,一连数日,一到下班时间就被老沙强行摁在会议室里,对失败的行动进行检讨并反思。
好容易又结束了一天的会议,张钊步行离开市局,一抬眼,天都黑透了。再往前看,马路上已积起了深深的水洼,目测深及膝盖。市局周边地势低洼,排水系统也一贯不给力,受这阵子断断续续的暴雨影响,乍一眼,整座城市都像漂浮在一条大河上。因此这个点了,仍有环卫工人在为街道推水清淤,力图明儿一早就恢复道路通行。
一辆垃圾清运车就停在地势稍高的路肩上,但车轮仍被积水没了小半,里头装着一些从下水井口的箅子里清掏出来的果皮、烟壳等垃圾与杂物。一个身着亮橙色环卫服、头戴荧光黄环卫帽的环卫工人正埋着头,用竹子扫帚认认真真地推水前行。
张钊快步向前,有意绕开积水的路段,没想到那名环卫工竟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那般,挥手一扫帚,就把积水全都扫到他的腿上了。张钊厌烦地往旁边一躲,哪知那人突然就扔掉扫帚冲了上来,在他来得及反应前,一把枪已经抵在了他的腹部。
雨早停了,但阴风阵阵,来人从环卫帽的帽檐下露出一双阴毒凶恶的眼睛,沉声呵斥他:“别嚷,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就走。”
“你、你怎么敢到这里来?”意识到眼前这个环卫工人竟由洪兆龙假扮,张钊吓了一跳。他万万不敢想,一个黑社会竟敢在公安局门口挟持人民警察。
“灯下黑么,我不仅敢到这里来,我还打算在市局附近租房子呢。”张队长的确不是最后一个离开单位的刑警,两人说话间,又有人从威武气派的市局大门里走出,还朝张钊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但洪兆龙笑得不慌不忙,仍轻声追问,“蒋贺之人在哪里?”
张钊略一琢磨,把早就准备好了的答案吐了出去:“他在华粮洸州直属库那里,跟那个检察官盛宁一起守粮仓。”
怎料洪兆龙久经沙场,一眼便拆穿了他的谎言。他用枪口戳了戳他的肚脐,又阴恻恻地笑了笑:“张队长,没人告诉过你,你撒谎时的表现特别拙劣吗?”
张钊只能承认:“好吧,蒋贺之没在守粮仓,是我接受了上头的命令要杀盛宁。”停顿一下,他又道:“那天滑下山坡的那个窦涛还没死,蒋贺之在华希医院的高干病房里陪床照顾他。你当然现在就可以去杀了他,但你也得顺便帮我杀掉盛宁,事成之后我可以从公安内部协助你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