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门口走进一个人,步履缓慢而沉重,他手上的剑好像吃饱喝足的野兽,血滴正从剑尖滑落,持剑人一脸冰凉,双目直直看着屈云池,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要将他看个通透。
“屈云天,你这个孽障,居然勾结景氏残杀同族,你会遭天谴的!”
听到屈云池这么说,屈云天嘴角露出了一抹好似听了平生最大笑话的笑意:“天谴?正好,我倒是要看看天要谴的是你还是我,屈云池,你勾结庶母,残杀兄弟,如今我这么做,正是替天行道……我,要为我那些死去的兄弟讨个公道。”
“兄弟?”屈夫人听到这话,终于从茫然的状态中恢复了一点神志。
“天儿,那些是你的叔伯,不是你的兄弟。”她颤抖着声道。
“呵呵……”屈云天冷笑数声,“你们这对奸夫□□,真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丧天良的丑事不会被人发现吗?明明我才是屈瑕最小的幼子,明明我才是家主唯一的继任者,明明我才该坐在屈氏最高的位置上,可是这么多年,你却让我称你为父,奉你至孝,还每每总是用屈云笙来打压我,凭什么,就凭你们偏爱屈云笙,就可以如此这般肆意践踏我!”
屈云天双目赤红,声音涩然,似乎要把二十多年的怨恨一股脑倾泻而出。
明明小时候,眼前这个人还喊他做弟弟,可突然有一天,他却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他的父亲,还让他称呼其为父亲。
而自己的母亲却站在他身边,催促着让他快喊父亲。
在他几乎快习惯这一切时,林地城主屈宛找到了他,告诉他当年那个匪夷所思的真相。
原来屈瑕在发现巫氏女和屈云池的奸情后,经过一番权衡,原谅了二人,而且将原因归结到自己冷落新人的身上,便宠幸了巫氏女。
巫氏女怀孕的时日,经推测,恰好是她与屈瑕圆房之日,那段时间屈云池被罚去军营做苦役,根本碰不到巫氏女。
但巫氏却觉得自己哪怕献上了女儿,自己所处的分家也被屈瑕排挤冷落,既然屈云池和巫氏女有情,不如铤而走险扶持屈云池登上家主之位,况且屈云池背后无强大母族可倚仗,一旦巫氏助其登位,巫氏必定会成为屈云池最大的依靠。
但即便屈瑕死了,屈云天也是屈氏第一继承人,所以屈云池和巫氏一合计,便认自己的弟弟做儿子,彻底抹杀了屈云天真正的身份。
这一切,从头到位都参与其中的除了巫氏和屈云池,还有林地城主屈宛。
但他帮屈云池却不是为了图什么,而是从最初的可怜同情,转为最后的欣赏和义气。屈云池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他看不过去,常有帮衬,屈云池也常常以知己形容二人的关系,还常说士为知己者死。
他说的没错,但他的意思却是——屈宛这个知己当为他而死。
屈宛预感到屈云池要杀他灭口,便在回林地之前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屈云天,那时屈云天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且在屈家不受重视,屡遭打压,屈宛或许是出于良心发现,想在死之前恕罪,或许他也生出了报复之心,便将真相告知给这个少年。
从此少年隐忍下一切,带上一张温良恭俭让的面具,只待今日。
屈云池沉默不言,他大概猜出了透露之人,但他猜不到的是,屈云天这个百无一用的废物,是怎么跟景氏勾结在一起的?
“你被景氏利用了,景云到底在谋划什么,让你选在今日发难?”
屈云天嘲讽一笑:“就算我被他利用,也强过在你膝下认贼作父。”
说完,他转眼看向屈云池身后,已经浑身泄力的屈夫人。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最爱的儿子屈云笙,恐怕再回不来了,他的尸骨我会从林地运回来,让他们父子团聚。”
屈夫人目光一凝,急忙向屈云天膝行几步:“天儿,就算屈云池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屈云笙也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他对你这个大哥一向敬重有加,你为何非要害他?你不如杀了我,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我才是这一切的源头,是我的罪孽才造成今天的这一切……”
眼泪簌簌下落,哭得肝肠寸断,对着屈云天便砰砰砰的磕头。
屈云天蹲在地上,看着她,目光中微有泪光闪动,嘴角却还是挂着嘲讽的苦笑。
“你为了屈云笙向我磕头?你可是我的亲娘,你竟然为了屈云笙向我磕头!你知不知道,比起屈云池,我其实更恨屈云笙,他一出生便夺走了所有的一切,本来我唯一还剩的,只有你的关心,可是屈云笙一来,连这最后一点关心也没了,屈云庸和屈云毅还能自我遣怀,他们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可我凭什么啊,明明这一切都该是我的!”
屈夫人哭到不能自已,抽噎着说:“天儿,你知道我是难产生下的笙儿,他小时候体弱多病,我怕养不活他,所以每日提心吊胆,不免将所有目光都放在他身上,但你可知道,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生下你时有多欢喜,有多激动,你又如何能见,当时我觉得有了你,任凭世上再多风浪,我也可以去面对了,所以我才同意我爹的计划,当时老家主年老体衰,他的儿子个个盯着你,子幼母弱,偏偏你还是第一继任者,我怕我护不住你……”
屈云天眼尾发红,他抹了抹眼角的泪,笑道:“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从我懂事以来,你所有的关心,所有的教诲,所有的打算,都只在屈云笙那里,今日木已成舟,我不会杀你,但屈云池的脑袋,我必须要!至于屈云笙,景云早就派了人去林地杀他,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是回不来的。”
屈夫人听了,双眼怔然,随即好似被一块黑布罩住,整个人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屈云天又拿着剑朝屈云池走去,屈云池脸上显出一股悲戚,自叹道:“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打算走上这条路,但既然走了,便没有回头路……”
话音刚落,一剑劈来,屈云池的脑袋滚落在地,双目圆瞪,看着外面的青天白日。
今日的天,似乎和那年一样,那年他洗刷着马厩,他母亲在一旁一边哼歌一边缝补着衣裳,天蓝风软,白云悠悠,那时候他真的很满足,很幸福。
人的一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幸的呢?
大概,是他发现,他也是屈瑕的亲儿子开始,一切的不幸,便从他开始和其他公子做对比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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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中,群臣毕集,气氛肃然而喜悦。
从王宫大殿到宫门,一路以鲜花铺道,秦国公主嬴琅和她的送亲队伍沿着花道庄重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