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来势汹汹的恶疫,让城中风声鹤唳。
凡人不知这是怪病还是诅咒,只能归因于鬼神,户户闭门不出;或是寄托仙神,希望仙人布施,所以城中道观香火尤其鼎盛。
白帝城本土的宗门世家联手封锁消息,试图将疫病捂一阵,至少把东巡的圣人伺候走了,再另想办法解决。
本地道宗世族一是怕事,二是排外。
听闻圣人东巡的消息,他们一开始还挺高兴,欢宴都准备好了,意图圣人面前献宝。没成想出这桩意外,他们改了主意,想着赶紧把谢衍伺候走,可别揭穿他们的老底。
他们在本地呼风唤雨,在三圣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道家崇尚清静无为,向来不管太多凡间事务。若非圣人东巡至此,他们有所顾忌,需要维持表面花团锦簇,指不定还会处理的更潦草些。
圣人何等锐利,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
儒门三相被师尊打发出来,如何安排东巡队伍,如何说服当地道宗让他们协助,更甚者是如何扫除疫病。一桩桩,都是棘手事。
中午刚过,他们在胡玉楼中要了个包厢,凑在一处开了个小会。
沈游之少年天才,医毒双修,还被谢衍送去药王谷给药王打过下手。
他方才伪装成医修去城里医馆看过,外边不排队,是为保持表面的平静祥和。
医馆内躺满了病人,沈游之逐一俯身查看,揭开粗布麻衣后,他们的皮肤有黑斑似的疫患,更严重的,患处如蜂窝,抓破处流着恶臭脓水。
整个医馆里烧着艾草,坐诊的医修忙得脚不沾地,病人在痛苦哀嚎。
不过据他从医馆里打听,这病症虽然看着可怖,但城里死亡人数不多。
大抵还在早期,多半人都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沈游之医者仁心,很是不满,道:“他们胆敢如此拖延,也是因为这病致死需要半月左右,传播方式也不明,所以道宗修士才大意轻忽,以为可以等圣人走后再处理,却把人都聚在一处,压着消息。”
“强龙不压地头蛇。”
风飘凌跟随谢衍最久,揣测他的心思也很准:“师尊碍于道统之别,无法当面申饬道宗盟友,亦不好越俎代庖,驳了道祖的面子。”
“所以,师尊先以个人名义借用白帝塔,截断疫病来源,对外却推说是为推算命数。与天道有关的事情,该懂得人自然知晓,不懂也就不懂了。至于后续斡旋一事,师尊就不能直接出面了。”
沈游之年纪尚轻,对儒释道之间微妙的关系理解不深,诧异道:“我听不明白,师尊为何不能出面?师尊不是仙门之主,大家都要听他的吗?”
风飘凌解释:“道祖长居清静山,向来奉行‘无为而治’,从不管事。东洲道门,向来是以山头宗派划分领地,各自封闭,一家一姓,如同一座小国。”
风飘凌如此了解,也是因为身世。他出身东洲某个已覆灭的王朝皇家,最了解东洲作风。
“东洲修士,向来奉行‘孤’,自扫门前雪。”
“因为道祖的缘故,他们尊长清宗为道门第一宗。但是,他们虽然听从师尊,也只是听从‘仙门之主’而不是‘儒家圣人’。这是为了依附在‘仙门’体系中,心里未必如何认同我们儒道。”
白相卿一合折扇,“也就是说,师尊注意到天道的异常,才去借的白帝塔。此事虽然道祖应下,但是他若是对外说‘帮道门解决疫病根源’,等同于道门修士百无一用,连这都无法解决,还要师尊兜底。岂不是很得罪人?”
谢衍当然不怕得罪人。
但是要把事情做到妥帖,既点醒对方,又要大家都有台阶下,硬来是不成的。
如果谢衍强行揭破表面和气,只会让当地道宗与他撕破脸,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他不熟悉城中情况,地头蛇联合起来给他使绊子,只会把他架起来,什么也办不成。
他并非要动道门的根,与之相反,要将对方往仙门的体系里拢。
无论是贤士仁人,还是土皇帝地头蛇,只要能团结到一处,认同“仙门”的理念,有些私心他可以容忍。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谢衍向来是明白的。
“圣人东巡,既是‘恩’,亦是‘威’。”
三相跟随圣人东巡,听其言,观其行,终于真正理解了谢衍的目标。
“东巡,既是为仙门除弊病,治沉疴,发掘洞天遗迹;也是为了教导后辈,聚拢人心,让圣人之威种在每个人的心底。”
“东洲的作风,我比你们了解,我去拜访当地道宗,一定说动他们。”风飘凌坐起身,率先说道。
白相卿随即颔首,接下了任务,“我去城中探查,找疫病的传染源头,游之师弟,等我消息。”
沈游之医术最好,他义不容辞:“城里的医馆交给我,再多看几个病人,我就能配出特效药方。”
风飘凌和白相卿即刻动身,沈游之倚着窗口,从胡玉楼的二层看向隔壁大门紧闭的医馆。
他看得出来,医馆里面已经爆满,还有许多求医者围在门外,或是哭号,或是叫门,皆是求救命的声音。尽是人间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