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俯身,揭开黑布看去,心里就明白了大概。
亡者是一名未曾修炼的凡人,体态特征不明,气息在被焚烧前就断送了,俨然是一具早已备好,用于偷天换日的尸首。
别崖不会戕害无辜,此事并非他的手笔,多半是有第三方势力趁火打劫,妄图绑走他的“夫人”,目的不明朗。
谢衍的视线凝住,想起仙门的风声鹤唳,沉默片刻。
如果一切编撰的故事都是真的,他的凡人情缘无疑是圣人的最致命弱点,又是软柿子,最是好捏。
但这前提,是这位“情缘”的本体,不是帝尊本人。
他们识海相连,谢衍调出他赠予的魔种去信,却迟迟不应,不知在何方作什么死。帝尊刻意切断联系,大抵是打定主意金蝉脱壳,怕他恼了。
谢衍不愿再亵渎亡者,轻轻敛起黑布,郑重地遮住亡者的骸骨,不再惊扰安眠。
谢衍不知自己凝望尸骸,神游天外时到底有多低气压,多么令人怖惧。
他低声说:“设个灵位,安葬吧。生死轮回,命数注定……只可惜……”
仙门众人拿不准他的心思,总觉他的气场宛如暴风骤雪,又目睹圣人举手摘星辰日月的那一幕,恐惧还未散去,却见他如此沉默的敛骨,实在教人不敢直视。
“以、以什么名义?”
这等待答案的数息,几乎漫长。
谢衍顿住,知晓自己又被迫丧妻了一次,却还得帮任性妄为的帝尊全着谎言,实在是不愉快至极,眼底的暴风雪快要无差别地席卷了。
他咬着牙关,才克制住那股把帝尊逮回来的战栗。他微微攥拳,道:“吾的夫人。”
仙门众人悚然:“……谢、谢夫人?”
“总要有个名义。”
谢衍敛过那可怜的凡人的遗骸,再将坠在地上的首饰拾起收好,白衣随着他转身,孤独地飞扬着。
白相卿将遗骸放入准备好的檀木盒中,跟上了师尊的脚步。
“如此血仇,来日必将报复。”
谢衍的侧脸沉在阴影之中,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极为可怖的压力。
“若是吾查出今日祸首,必将追杀到底。”
“不死不休。”
圣人亲口吩咐,丧葬之事办的很快,灵堂准备好了。
枉死凡人的无名遗骨,谢衍超度之后,让白相卿另行安葬。
第二日清晨,“谢夫人”的灵堂中缀满了白绫,金丝楠木棺里只有衣冠与首饰,其他皆是空的。
堂上刻着写有“谢氏夫人”的牌位,却没有留下名姓,就这样轻飘飘地消逝了。
好似这缕芳魂存在的意义,只是他的“谢夫人”。没有自我,没有过去,亦没有未来。
但在圣人面前,没有人会为一名凡人觉得不值。
似乎,冠以“谢氏”之名,成为圣人的附庸,哪怕结果是死,也是凡人一辈子无上的荣耀。
吊唁者鱼贯而入,故作悲伤,却各有打探之意。
他们偷眼看去,见三相披麻戴孝,神色奇异,却是不太真心的模样,自以为懂了什么。
“儒门三相何等心高气傲,若非师父有命,他们多半是不认这位凡人师娘的吧。”
“是极,我就说这三相的反应有点假过头了。大概是伺候那凡人女子太久,终于不用伏低做小,解脱了,又不敢教圣人知道心思,触怒于他。”
如此这般窃窃私语,三相虽然听到,也无可反驳,只得装作没听见,竭力捂着儒门密辛的盖子。
怎么澄清,总不能说这位“师娘”压根不是什么凡人,是魔君本尊吧?
他们师门已经够混乱了,师尊还为那位魔君不告而别心情不快呢,可不能这时候给师尊加把柴,还活不活了?
谢衍的白衣不加修饰,在耳房的静思堂中席地打坐。
他不知帝尊去向,识海的深潭对面,对方的元神活蹦乱跳的,识海也风平浪静的,就是传信没有回音。
显然是在搞大事,不想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