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起了一身冷汗……”白相卿摸了摸后脊,这才意识到背部汗湿冷透,却不是雨水。
他对危险无知无觉,身体的本能,却因为直面恐惧而给出答案。
待到白相卿离去,谢衍重新置身于巨木的暗影中,大雨向他倾斜,不染衣袍,好似他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走了。”谢衍阖眸,似乎在压抑涌动的灵力。
圣人常年冷静稳定,心境澄明,甚少有这种灵气暴动的时刻。
当他对天道产生质疑时,道基就会动摇。基石动摇的可怕之处,修士都心知肚明。
“红尘道,这场至今未停的雨,到底有何意义。”
他似乎有所猜测,可是这样的猜测,才是他灵气暴动的根源。
圣人在愤怒,在质疑,在不甘。
红尘道常年寄身于法宝中,跟随圣人行走世间,平素不干涉万物轮转的规律。
祂的声音在谢衍的识海响起:“谢云霁,你精通天衍,明明看出是天道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卜算一卦,问问天道呢?”
“……不可问天。”谢衍否认。
“还是你已经意识到,问天本身,就是污染的源头?”
谢衍抗拒问天的仪式,是为拒绝天道的影响。
他不确信,圣人可以沟通天道的权力,会不会是个陷阱。
他要维持思想的独立性,绝不肯被潜移默化地塑造与改变,那么就必须杜绝一切可能。
但这无异是在动摇他天道代行者的正当性。
红尘道的声音透着虚无:“谢云霁,你过去不过是暗着反,作些阳奉阴违之事。如今,你连天的意思都不问了,在天道看来,多半是明着反,你为何觉得,天道会继续容忍你?”
“明着反又如何?”
“求道,不是亦步亦趋。”
谢衍言语之间,是昭然若揭逆反之意。正如他如星辰的寒眸,“倘若道不遂吾愿,为何要听之任之?”
“天道有常。”红尘道说。
“人会选择道。”谢衍笃定。
红尘道咯咯一笑:“过去,天道是没有更好的人选。此间世界选不出下一个正值盛年的圣人,你是不可替代的,所以时代选择了你。”
“不过,在你最鼎盛的时期,天道甚至难以操控你,无法在你身上施加影响。你认为,祂下一步会做什么?”
谢衍并未立即回答,随手接住一片落叶。
湿漉漉的,显然是浸泡大雨中太久,隐隐有些腐烂的迹象。
谢衍无端说起旧事,自顾自道:“千年前,仙魔大战前夕,中洲也曾有一场水患。不过当时规模较小,吾安排百家各宗协助,迁移难民,使河流改道,最终平息了水患。”
“史料记载,上古时期,也曾有过许多洪水灭世的神话传说。”
谢衍阖眸,心中已有猜测:“《淮南子》有云,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上古时期,诸神行于大地;而后,神祇消隐,圣仙佛杰引领了一个时代;再后来,人族鼎盛,再因战争与灾难走向灭亡……”
“不愧是谢云霁,即便不问天意,猜的也八九不离十。”
红尘道的声音清澈又玄妙,“上古时期的人族内斗不休,最终湮灭于天灾。”
“天道远在天外,有天门相隔,影响此界的手段不多,依靠天象就成为了最重要的手段。所以,祂才需要一个在此界有足够影响力,也足够听话的天道代行者,譬如——你。”
红尘道意味深长:“天道发现,你,不够听话。”
这些年来,谢衍挡在天道与五洲十三岛之间,却是唯一的屏障。他孤身挡住天之罅隙渗透的恶,治祸患于未起之时,世人对此毫无察觉。
他说着追寻道之终极,又对终极充满警戒与怀疑。
“圣人也是会死的。”谢衍叹息一声,似乎预料到了宿命的尽头。
树叶碎为齑粉,他随手将其散入风中,“何况,我做了太多违背天道之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