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道:“本座既然在与圣人的生死之战中落败,就是胜负已分。君子之战,信义无价。我已然必死无疑,何必害圣人一道去死?枉然,枉然。”
“夫人……”谢衍眼神微柔,似要唤他,却被打断。
殷无极用食指按在他的唇上,顶着这倾国倾城的面貌,却含着笑道:“嘘,圣人,您可没有什么夫人。”
“谢夫人到底存不存在,您心里不清楚吗?”
说罢,殷无极倒退一步,刹那间,两人所站的位置,院落,小径,灵堂,白绫,一切都不存在了。
唯有混沌的黑。
谢衍又用力挣了挣这红线,他神情微凝,却听殷无极道:
“黄泉之下,鬼城之中,真的有一个爱您至深,甚至肯为您殉情的‘谢夫人’吗?”
他旋身时,昔日那倾城之貌的“谢夫人”在他身上浮现片刻,好似岁月在此回响。
可转瞬间,那旧日的容颜形貌,如同见光而凋的幽昙,消失在了他的身上。
殷无极双袖展开,看似笑着,眼睛却不在笑,对他道:“是吧,您看,是不存在的。”
“……”谢衍像是从一场大梦中被惊醒,黄粱一枕,烂柯山下,他不知春秋几何。
殷无极打了个响指,混沌的黑暗变为云端城中的一间院落。
他身着布衣荆钗,温柔美貌,倚着门扉,对他一笑。
“那云端城里,与您新婚燕尔的‘卿卿’呢……”
年轻美丽的夫人走出门扉时,柴米油盐的味道散去,那薄暮的光影也迅速褪去了。
谢衍看见地上坠落的一根白玉钗。
“当然,也不存在。”殷无极偏头,向他微笑,却如同否认着他的情爱与自我。
“是我幼稚,编的故事,偏要缠着您陪我疯,如此罢了。”
戏中的故事演的久了,他甚至会有片刻错觉。
圣人谢衍当真如他形如夫妻,两人举案齐眉,恩爱两不疑。
“够了。”谢衍不想听,他也早就入了局,如何承认他自己也分不清呢。
殷无极看着他,很快,流逝的光阴又在他身上重现:
与少年谢衍在仙门盛世中并肩而立的青梅,正执着一盏琉璃灯,靠在他的身侧,等着谢衍为他摘一颗星星。
或是师门在一起的时候,谢衍不顾他人眼光,低下头,专心聆听小师娘烂漫又任性的要求,向他郑重允诺。
这一切的一切,是真的,又是假的。
殷无极还是以“谢夫人”的化身站在他面前,尾指勾住缠绕在谢衍手腕上的红线,再与他五指相扣。
真正的失控感降临了。谢衍用力攥住他的指缝,猛地把他的身躯拉进,眼神如火又如冰。
他冷声道:“别崖,解开。”
殷无极笑了:“圣人啊,您被这些红线栓的这么牢,难道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他凑近,在谢衍耳畔低语,“分明是您堪不破,才会被情丝拴住。您分不清,才会时而唤我的名字,又时而唤卿卿。”
殷无极微笑着,剖开自己的欲望,也戳穿他的心事:
“您既知道,大道孤灯,您心向天外天,此生不应有情;可您又自私的很,哪怕无情,也要占着我不放,与我夫妻相称,容不得我自顾自地离开或是消亡。”
谢衍被说中最深处的心事,此时的神情陡变:“殷别崖!”
好似永远平静的海面,掀起无尽的狂澜。连胸腔中藏着的魂魄都在灼烧。
殷无极望着他深邃而激烈的眼睛,吻他缠绕情丝的手腕,微笑着:“您对我的偏执,说到底,是过去你我还是师徒时的历史遗留问题,早就该解开了。”
“圣人啊,您该去接受,我命中注定会死在您之前。”
“没什么必须要修改的命,我陪您走到这里,我的人生之终,体会过您的养育之恩,师长之情,夫妻之爱,对手之敬,酣畅淋漓地交锋过这一场,我已然无憾。”
“时候到了,我是您最后的一段尘缘。您若是视我为妻,此时的机会,就是千载难逢的过情关。”
“放下执念,修得圆满。倘若您不杀我,如何得证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