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的眼虽望不见她,但眸中光彩却如盯着这女子,这姑娘定是被红尘艰险压到失去信心了。呵呵地两声笑:“天道酬勤,力耕不欺。万里飞腾仍有路,莫愁四海正风尘。”
白雪得了这话,眼中闪着光点,慢吞吞地折身离去。
可是她只是个驼子。驼子真的能飞天?
不过。。。。。。自己是怎么驼的?
一片碧绿的桃叶缓缓飘落,正好砸中她的脑门,她竟一个激灵,立在了香火道正中央。
她不是天生的驼子。
自己这些年怎么过得浑浑噩噩的?她明明不是天生的驼子,也许。。。。。。也许有一天,她不会再驼了!
白雪的内心忽然轻灵起来,身体轻飘飘的,一路小跑回了同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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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灵岩镇的日子果真和在秀水城时大不相同,这里没有人打骂她,也没有路人嘲笑她,都知道这驼子受官府保护,后面还跟了侍卫,没有一个人敢对她不敬。
吃的饭也香,住的宅子也大,睡醒了嫌无聊,两三步就能走到隔壁灵光寺里听和尚们念经,看和尚们喂鱼。
在这样的濡养中,白雪感觉自己每天都比昨天更神清气爽一点。
她丢失的很多东西,好像慢慢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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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又到灵光寺看喂鱼。寺庙花园里的小沙弥早已认得她,见她来了,笑着起手,“白施主。”白雪回了个礼,“忘尘小师父。”
二人立在假山鱼池边喂鱼,忘尘感觉白雪似乎又有些不同了,赞叹道:“阿弥陀佛,白施主真是一日一变,一定是佛祖开了你的智慧眼,白施主今日看上去目光迥然,神情散朗,颇有林下之风。”
白雪道:“阿弥陀佛,恐怕是好吃好喝开了我的智慧眼。”
忘尘腼腆一笑,“你既来了,今日的鱼儿就交由你喂吧,我去禅房做功课了。”
白雪便接过鱼食,一把一把地向着水面抛。花园里统共养了几十条花斑锦鲤,有大有小,见了食,全都扑腾水花拱过来。
白雪瞧着锦鲤漂亮的花纹,呆了半晌,慢慢琢磨起来,鱼食始终被大头鱼吃了,这些大头鱼个头大,身子有劲,尾巴一甩便将小鱼拍到了底下,撒去一把粮,大半都入了这些大头鱼的嘴。那些小鱼又怎么办?
呆了半晌,见一尾小黑鱼冷不丁从底下窜上来,竟然冒在了大头鱼的缝隙间,急速地夺到一口食。大头鱼要来啄它,它立马钻入水中不见,似在暗处等待下一次的奇袭。
“真辛苦啊。。。。。。”白雪暗想。如果每一口食物都要这样用尽全力,这些鱼儿活的真是艰辛。
再一望,这是灵光寺,每日有僧人主动喂鱼,此地的鱼都如此费劲才能吃到食,外间鱼儿必然更为艰难。
白雪的目光怔了怔。
一粒鱼粮不留神落在了地上。白雪不以为意,不过是小小一粒粮而已,目光瞥着,不打算捡。却见海棠树根下速速爬出一只蚂蚁,嗅到食物香气,向鱼粮奔来。它想也不想就抱住这颗比它体积大好几倍的鱼粮,腿脚蹬地,运了起来。
蚂蚁运得极慢,若换在人身,恐怕是边运边喘的姿态。蚂蚁毫无犹豫地扛了粮在肩,近一丈的距离被它一厘厘地爬过,最终小小的身子扛着大大的粮食,消失在树根下。
白雪慢慢睁大了眼。她想到了自己扛沙包那时候,背上的沙包重极了,可是与这蚂蚁比起来,竟远不及它的艰难。这蚂蚁竟能做到步履不停,无论什么都阻挡不了它。
有砂石,它绕过,有水洼,它误入了,又搬着粮食速速逃出来,折回正确方向。
白雪攥紧鱼粮,跌倚在白石栏杆上。
恰好忘尘又走出大殿,领着几个工匠说说笑笑地走出寺庙,看见白雪还在这,折来同她攀谈。
“白施主,你怎么,又似呆了?”
“工匠。。。。。。灵光寺要装修了?”
忘尘笑挥袖示意她看,“是已经装修好了。你看,大雄宝殿的琉璃瓦,是不是金碧辉煌很漂亮?不过中途来来回回返工了好几次呢!唉,果然是历尽天华成此景,人间万事出苦辛。”
说着,小花园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清凉的水花落在白雪的头上,打湿整张面孔。嘴巴张着,眼眸睁着,清晰看见每一根雨滴自发梢滑下的痕迹。
她渐渐地发出颤抖,似有千言万语想说,统统堵在喉头。这一刻的她似乎体会到了佛家所言的“甘露灌顶”。原来如此,哪怕是渺小如蝼蚁,也要这般用力才能过活。
这样平凡至极的物命,竟也不惧命运淫威。一只蚂蚁,亦发千钧之势。
白雪在雨中哭求,捉住忘尘的手,颤抖地,被大雨冲刷到面目模糊,“我错了,我错了。”
“什么?白施主你,你怎么了?”
“我是白雪,我是灵官,我是白雪,我是灵官!”她在雨中猛烈地拂袖而去,万千雨幕为她开道,留下一幕又一幕白烟蒸腾浩浩渺渺的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