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忙备下纸墨,匆匆几笔完成了书信,直待亲眼瞧着信鸽飞往山林深处方才稍稍安稳下心来。
结合起昨日未曾辨认出尘卿与住持足音的不同之事,季书瑜心中已有几分能够笃定,此中必有些许古怪。这绝对不是她一时的错觉,自己的五感与记忆力确确实实较之以往减退了不少。
可王氏近日状态却是肉眼可见的转好了,这样说来,问题倒也难说到底是不是出自灵岩寺。
那是为何?是她近日太过操劳了,或是水土不服,导致状态不佳呢……
脑海中思绪混乱,隐隐又起了头疼的迹象,正于心烦意乱间,她忽闻一道熟悉的声音于廊间传来,如若飘羽轻扫过耳畔。
“施主,今日来的早。”
那声音如若清泉流淌,流过烦渴心田,轻易便收敛住了她漫天飘散的思绪。只是远远听着,便无端叫人心生愉悦。
季书瑜揉了揉眉心,回首望着来人,应声道:“师父来了。”
二人仿佛认识了许久一般熟稔,彼此之间寒暄几句,气氛逐渐轻松和缓下来,令她心中的紧绷之感轻易便去了几分。
佛堂内庄严而寂静,檀香袅袅,柔和的光束透过雕花窗棂,洒于佛像上覆盖的绸布之上,如若为其披上一层神圣的光辉。
尘卿长身立于香炉边上,取过几柱檀香点燃。之后方才缓步来到佛台底下,同季书瑜相对而坐。
修长的手指将经卷翻页置于桌面,从容自若地轻读慢诵起华严经来。
《华严经》乃释迦牟尼成道后,于菩提树下为文殊、普贤等大菩萨所宣说之自内证法门,经中记录佛陀之因行果德,并开显重重无尽、事事无碍之妙旨,因而也多是些深奥的经文,读来格外晦涩难懂。
堂下如今只他二人,没了王氏在场,直对着面前那张清隽秀逸的青年容貌,季书瑜心中不免又感到几分拘谨起来。可听着耳畔平淡无波的诵经声,不过一刻钟,又不免有片刻的出神。
“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
待将这节经文完整底讲解过一遍,尘卿长睫轻抬,却见对面女子面上仍是怔怔地,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他未露出丝毫愠色,唇边含笑,抬指轻轻敲击桌面,轻声唤她。
“女施主。”
见她回过神来,面露赧色地同他道歉,尘卿摇了摇头,朗声将那些话语转化成更为简洁易懂的短句,仔细解释与她听。
“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五蕴,意为积聚或和合,指的是构成众生身心现象的五种要素,即色、受、想、行、识。人之身心现象都由心所创造,世间万物无论有形无形,也都由心所呈现。因而人需培养正念,珍视和善用这颗能创造万物的心,去探索世间。”
佛堂之内,炉中香烟袅袅升起,缭绕在佛像身侧。檀香既有木的醇厚,又有花的芬芳,如同经卷中的偈语真言,包容而又深邃;又似是佛祖口中的慈悲,飘渺而神圣,能让人在喧嚣的尘世中,找到一丝宁静与安详。
微风拂过佛台,烛火摇曳忽闪。
穿着袈裟的男人犀颅玉颊,鼻如悬胆,清隽的容貌逐渐与另一人重合,举手投足间皆含有闻人策的影子。
又是这种感觉。
季书瑜心下微惊,闭上双眼。在袖子遮挡住的暗处,以长甲刺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逐脑海中的混乱思绪。
“《金刚经》言:‘心有所住,即为非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世间众人皆以自己所期待、追求的东西,为至美,因而惯常会为自己设立目标,去追寻心中的欲望。其
实那些都不过是在五蕴的作用下,产生的欲念罢了,也就是因执著而产生的一种假象。这只会使得人愈发执迷,唯有真正放淡各种执念,无所欲求,心中的快乐方才会长久。”
尘卿抬眼瞧向身前之人,见她神情怪异,眼中透露出一丝异色,含笑试探性地出声,问道:“施主,可是有何疑惑需要贫道解答么?”
第40章奇闻志异初见之时,他尚且不是如眼下……
强自静下心神,季书瑜抬首回望他,牵强地带起一抹笑,应答道:“师父讲解的十分细致。一切事物因缘和合而生,又因缘消散而灭,没有一成不变永恒存在的事物,人需明心见性的探索这世间,不知,我这般理解的可对?”
长甲刺入皮肉之中的钝痛感传来,她定睛注视着眼前的面容,不敢有丝毫的分神。
眼前之人的伪装高明若此,令人瞧不出一点儿破绽,眼角眉梢等细节处的肌肉牵动逼真若此,不像是寻常的易容之术。
可她无比确信,初见之时,尘卿尚且不是如眼下这幅长相的。
那时的他虽说也能因着不凡的气质称得上一声清隽出尘,可将五官挨个拎出来挑剔,也只能评得一个中人之姿。全然不似现在这般,红唇齿白,肌理细腻的找不到一处毛孔,活似志异中画皮披身的男妖……
坐于对侧的尘卿未能及时察觉她的异样,挽袖于一旁的卷堆中取出一只卷轴展开,言道:
“施主果然颇有慧根,此话说的不错。观夫人昨日抄写的乃是心经,其中讲述的‘五蕴皆空’、‘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本质也是一样的,都是引导人们看破种种欲望和感觉的虚幻性,从而破除众生对欲望的痴迷和执着。”
“妾身受教了。”季书瑜垂首应答,长睫微敛,掩住眼底神色。
可若是他用的并非为易容之术,那么,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是屋中有其他能致幻的异物在发挥作用?
她细细思忖着,若惫懒般抬手抵住额角,不着痕迹地往殿正中的香炉投去一瞥。
……会是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