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洺家地广,但各家念在他替族里前后奔波,做了不少事,忙完自家田地后都会来帮忙,一日挖个几亩地,陆陆续续竟也快完成了。
钟家一族彻底动起来,家里的汉子几乎早晚不见人,没有年幼娃娃绊手绊脚,或是孩子年岁已长能帮忙的,全都拖家带口去地里做事。
耳边除了人声的交谈,更多的是脚踩泥巴的“啪啪”声,从水田里挖出的泥巴要堆上田埂,再用脚底板踩结实,这个活计基本都是家里的大小孩子们在做,他们半点不觉累,只把这个当成游戏,各个玩成泥巴猴。
不擅劳作的老人们一人提一个网兜或木桶,沿着各家田地捡拾蚝壳,捡满后就倒在离岸远一些的山脚下,以后盖屋时都用得上。
钟家人是越忙越有奔头,村澳里其它人却是瞧着更慌,担心自己再不跟风买地,回头会只有钟家人得好处,而他们被撂下。
于是短短七八日里,又多几户人家去县城交银子换得田契。
但到了千顷沙,分到田地后他们又发现,这里已差不多全然是钟家在领头,不是说钟家人霸道,而是他们因是先来,又有钟洺在,懂得实在多。
各色农具都买得齐全,盖屋的地基也已分好划下,还已圈定了一片地方,说要修成什么碾场。
后来的人家连碾场是干什么的都暂且不知,要想种明白水田,只得去向钟家人讨教。
一来二去,日子久了,有些人反应过来,意识到如果日后水上人上岸,那千顷沙取代白水澳的一日,就是钟家人在村澳里说了算的一日。
当月里,荣娘子说媒的生意极好,凡是来请她说媒的人都只一条要求,想替家里姐儿哥儿寻个钟家的汉子,或是想替自家小子,娶个姓钟的媳妇或夫郎。
某个晴朗白日,一艘艇子载着五个汉子靠岸千顷沙,当中说了算的一人背着一包袱跳下船,手搭凉棚看了一圈,实在看不清人,便叫停一个浑身泥点子的小子问道:“你们这里,可有个叫钟洺的人?”
钟豹眼睛一亮,“当然有,那是我堂哥!”
他看看过来的几人,问道:“阿叔,你们是不是修蚝壳房的匠人?我们等你们许久了,我就是守在这里带路的,你们跟我来!”
一行人便脱掉鞋子,挽起裤腿,打着赤脚沿着水田之间新修的木板桥,穿过大片大片的咸水田,到了离岸较远的另一片空地上。
“原来这就是咸水田,看着和咱们村里平常的水田也没什么两样。”
“这里面可是海水,真能种出稻子?”
“谁知道,不过这咸水田是真便宜,才三两一亩,我都想在我们村附近的海边置办几亩,等以后打了粮食好娶媳妇。”
……
咸水田在九越县是个新鲜物,不单是水上人,也有很多家里没有几亩良田的农户在观望,但要耕咸水田,至少需得有艘船,哪里有农户专为这件事买船?
而沿海少数几个亦靠打渔为生,常年和水上人井水不犯河水的人家,因本就是良籍百姓,更是没这个闲工夫。
所以很多人暗中揣测,这咸水田的政令,恐怕本就是为这帮原本身在贱籍的水上人准备的。
“阿洺哥,爹、四叔、六叔公!修屋的匠人们来了!”
钟豹一连喊了一长串,大气不喘一下,六叔公喷出一口烟圈笑道:“真是小娃娃,精神头足得很。”
钟洺本和他们站在一起议事,因匠人是以他的名头请的,他打声招呼,率先走过去迎客。
“辛苦几位走海路过来。”
他一眼锁定领头的匠人,之前在乡里寻牙人介绍时,曾见过一面,知晓这人姓赵名正,这些年已在乡里、村里修了不少蚝壳房,口碑不错。
“赵师傅,兄弟们,这边请。”
这些个工匠学艺多年,还是头一回给水上人盖屋,六叔公作为族长出面,各家的汉子齐聚,给赵正一行比划着面前一方土地。
队伍里一年纪轻些的小子惊奇道:“要在这么大的地方盖屋?好家伙,这要盖多少间?等都盖成了,这里岂不是要多个新村子!”
不过地方大归大,现在不是家家都有余财盖屋,好些人都和赵正他们商量,能不能先打个地基,把院子圈出来,地方占上,但屋子先不盖。
横竖都是给钱的,赵正他们一律应是。
算下来,想尽快把宅院建好,连牲口棚都要搭上的,暂且只有钟洺一家。
“我要修个坐北朝南的院子,共起三间屋子,正中一间,东西各一间,前院加盖一灶房、一柴房,后院加盖一茅厕、一牲口棚。”
赵正一听便明白,这就是最常见的民居样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若是这间屋盖得漂亮,对他们而言,不仅今年过年时不愁银钱,怕是下一个年都不用愁了。
“我们再多叫两个人手,七个人加紧干,腊月前一定能完工。不过蚝壳房要晾够一段时日才能住人,哪怕正月前盖好,过年时也住不进去。”
钟洺知道这个道,水栏屋住着就够舒服,在春播开始之前,他暂时不打算换。
“人的屋子我不急着住,只要牲口棚能用就好,我预备买两头水牛,明年开春前好犁地。”
得知这点没问题,他放心地让赵正带着手下人去量尺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