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弹完钢琴,女孩子就会被各种各样的男人接走。梅尔就会在门口悄悄地等她,假装听不到房间里的声音,假装听不到过路人的嘲讽和揶揄,一直一直等到天都亮了,听到里面的动静歇了,他才会转身到门口去摘一朵她最喜欢的小雏菊,假装早起过来接她回家。
每天早上推开门的时候,女孩子总是很累很累,疲惫得不得了,但一看到梅尔的花,就会笑得很开心,仿佛一切都好了起来。
女孩子怀了孕,但是却依旧没日没夜地工作,她告诉梅尔这没关系,自己以前经常这么做,她在这方面很厉害,有时候会在怀孕的同时再一次怀上孩子。
梅尔这才知道,她原来不是人类,而是一只雪兔兽人,兔子先天拥有极强的繁殖能力,她也确实怀孕过无数次,只是由于体质问题,她生下来的孩子从来没有一个成活下来。
看着女孩每天辛苦的模样,梅尔心疼得不得了,却又做不了什么,只能每天跑遍全镇给她偷来有营养的食物给她补补身子。
直到女孩子的肚子越来越大,怀孕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妓院怕她出事,便把她赶走了。
没有收入来源的日子很难熬,女孩不得已搬到一间早已弃用的锅炉房中借住,身体也越来越差,到最后只能卧床。但梅尔还是一个人挑起了一个家,想方设法将她照顾得好好的,甚至还想方设法给她搞到了一台二手钢琴,让她继续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有一天,梅尔从外面捕猎归来时,女孩兴奋地告诉她,这回和之前的无数次不同,她能感受到肚子里有了一颗跳动的小心脏,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孕育出了一条生命。
从那天起,她会给肚子里的孩子唱歌、弹琴,还会给他讲故事、跟他聊天,肚子里的宝宝也能听到她的声音,时不时地轻轻踢踢她的肚子,像是在给她回应。
生产的那天夜里,梅尔紧张兮兮地找来了几个有生产经验的母猫帮忙,女孩子见状乐得不行,说生孩子我可比你们所有猫加在一起都有经验。
经过一夜手忙脚乱的忙活,一只拳头大小的、胖嘟嘟的、毛都没长出一根的小兔子呱呱坠地。
那一天,女孩子孕育出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起名雪茸。
第189章百足长虫189
听到这里,雪茸骤然感觉一阵恍惚。
他总算抓住那个弹钢琴的女人的背影,总算将那支离破碎的梦境,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形状。
但直到此刻,他依旧没有什么实感,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旁人的故事,唯一让他感到真切的,是梅尔脸上实实在在的,看得见的悲伤与哀愁。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却只凝成了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叫什么名字?”
梅尔沉默了些许,这才艰难地开口:“……艾琳。”
雪茸并不感到意外,似乎答案本应当如此。他早猜出梅尔给自己的女装扮相,还有一定要别上的那朵小雏菊,一定是寄托了对某个具体的人的思念。
只是居然是自己的母亲。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看他没说话,梅尔有些卑微地解释道:“她非常非常爱你,对你也特别好,她对你的照顾都是无微不至的,绝对不亏待你什么……”
这是雪茸第一次看见这样低微的梅尔,似乎是生怕他介意什么一般。
雪茸愣了愣:“……嗯。”
这一刻,他没有感觉到难过、欣喜、惊讶,这个人的职业、经历、为人,甚至他的生父究竟是谁,他都并不在乎。他只是感觉到“艾琳”这个一直陪伴着他的名字,终于和自己的人生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结。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生根发芽了一般,麻酥酥的,很奇妙的感觉。
雪茸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快速消化了这些信息,这才开口问道:“后来呢?她去哪里了?”
说到这里,梅尔的表情便肉眼可见地难过了起来:“我把她弄丢了……”
这样的梅尔实在太稀奇了。难过、懊悔、自责,似乎随时都能委屈得哭出来。他的两只猫耳都耷拉了下来,像是两片被风雨打蔫了的叶子,似乎随时随地都会枯萎一般。
兽人幼年的成长期真的非常迅速。在雪茸已经长成一颗会满地乱跑的白色毛球时,艾琳的身体却尚未从生产的伤害中缓过劲来。
那阵子,她一天只能下床陪雪茸弹一会儿钢琴,其他的时候,就只能躺在床上,帮雪茸织织毛衣、做做小手工换些钱财。
梅尔每天都会叼着小篮子,先去集市上把她做出来的小物件批发价卖给商人,用换来的钱买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在大街小巷地四处搜刮母子俩的食物。
在那个本身就食物紧缺的年头,四处偷食的流浪猫自然是人人喊打的对象,纵使梅尔的身手再如何敏捷,都避免不了偶然会有马失前蹄的情况发生。
那天,梅尔为了偷一块挂在阳台上的火腿,被饭店里的厨子追着打了三条街,耽误了也就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可等他叼着半块火腿、美滋滋地打算跟艾琳炫耀自己的战果时,却发现,破旧的小出租屋门被强行打开,家里乱糟糟的一片,本应该躺在床上的艾琳还有满地乱爬的雪茸不见了。
梅尔在家里崩溃地直打转儿,终于在床底的一只放毛料的铁皮桶里,找到了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那时候雪茸还不会说话,梅尔也不会,他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叼着孩子满大街地乱窜。他找遍了车厘街的角角落落,也没能找到艾琳的下落。一直找到天黑,才有一只流浪猫特意找上门来告诉他,艾琳是被一群全副武装的陌生人给带走了,说艾琳临走前嘱咐它带话给梅尔,叫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宝宝。
“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我找了很多年,化成人形之后还特意去车厘街四处找人问……就是找不到……”梅尔垂着耳朵,金色的猫瞳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雾,声音都带着克制不住的颤抖,“我已经不确定她还在不在了……但我还是不甘心……对不起……要是当时我早一点回家就好了……”
看到梅尔这副模样,雪茸伸出手,一把搂住了他,轻轻拍起他的后背来:“这不是你的错,小猫。”
他对母亲的记忆几乎为零,但他对梅尔的感情却是实实在在、如假包换的。他对这样的梅尔感到心疼,他不希望他的小猫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