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道?声音急促传来?,惊动了谢翊身后的伏倚:“怎么如此毛躁?仔细惊着?陛下。”
那小太监被干爹训斥了一句,不敢顶嘴,但眼瞳焦急闪烁,分明有要紧事,伏倚是个妙人,当即心领神会,附耳过去,小太监禀报道?:“干爹不是让孩儿?调查个人么,有眉目了。”
伏倚心头一惊,待听完小太监的禀报之后,更是心脏狂跳,他慌里慌张地奔下了台阶,这时候,陛下已经负手朝东苑走去,伏倚连忙扬声道?:“陛下。”
谢翊略微惊讶地回过头来?,只见?一向稳重的老?内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狂奔至近前之后,伏倚咬牙道?:“陛下。您上次着?老?奴打听的宫人,老?奴打听着?了。”
一口气没?喘匀,不待谢翊问询,伏倚接口就道?:“回陛下,此女是聆音阁当值的琴师,名叫聂桑,她在陛下面前使用的‘秦桑’二?字是假名。”
秦桑是假名,他早已料得。
聆音阁谢翊也有所耳闻,当初他就是从蓬莱殿接出了曾在聆音阁当差,现?在为?时彧夫人的沈氏。
所幸,聆音阁距离蓬莱殿很近,走过去也不消一炷香的时间,谢翊久绷的心弦一下松缓,陛下清音雅正,掩饰住了内心那股春潮带水晚来?急的焦迫:“朕去看?一眼。”
但接下来?,伏倚便又唤住了陛下:“陛下。太皇太后仙逝前曾降下凤谕,待她薨后,九泉之下也要再闻弦歌,要聆音阁所有女史殉葬。此刻,几名女史已经在殉坑前等候了。”
殉葬一事,古已有之,但本朝不是早已废止了么?
是谁又把?这种泯灭人性的制度从故纸堆中抬了出来?,简直岂有此理。
伏倚看?到,陛下突然调转了方向,便狂奔疾驰向宫外头早已挖好的殉坑。从此处去皇陵,少说二?十里,陛下是去调马匹了吧?
所幸,陛下近来?勤修骑射,还是颇有进益的。
伏倚身后,那小太监看?到陛下一阵风似的刮走了,嘴头上喃喃似的道?:“这是跑接力么?”
他们仨一个赛一个地跑起来?了。
鸡鸣声快要响起了。
聂桑与一众乐师立在广袤的龙穴陵墓前,怀中揣着?她最?钟爱的话本,禁军庄严肃穆,白?色经幡高扬,展开猎猎风声。
乐师低垂眉眼,从那乱糟糟的发丝底下,传来?隐隐的抽泣声音。
聂桑平静地望向远处,攥紧话本,一路上皆沉默无话。
依照风俗,夤夜之际,阴阳相交之时,就是她们步入陵穴的时机。
也罢,人生如此,谁也不必指望上谁。
那个思瞻,只是她困顿时曾抱有希望渴求的浮木,可没?有人规定,浮木就一定要搭载溺水之人,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总是最?靠不住的。
这就是她的命。
等了一夜,时辰终于到了。
一众乐师都已经哭干了眼泪,现?在抬起下巴,一双双也曾滟滟如春水般的明媚眼睛,染上了死灰尘埃,彤红,干涩,无光,麻木地看?向洞开的陵穴。
禁军催促她们往里走,不耐烦了,粗暴起来?,用剑鞘包裹住利刃,从身后横打她们的腰。
如同驱逐家养的禽兽。
乐师们没有尊严,没?有体面,悲哀地闭上眼睛,往前走。
往深不见?底、暗无天日的墓穴里走去。
一片肃肃寒风,卷动着?雪花,自云层间抖落而下。
单衣的女子们,抱住了胳膊,忍受着禁军击打背部的羞辱,艰难地往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