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啐筵后,仆妇婢子收拾客人送的各种礼物,沈韶光看着邵杰送的格外逼真的玉猴子摆件儿,不由得笑起来,这是预祝我儿子也这么皮的意思吗?
礼物中也有先吴王四子,今封了淮南郡王的李绪的。
吴王案重审,朝廷派人去南边接吴王的儿子们——还在的便是四郎和五郎了。可惜只寻得五郎,李绪是今年春才自己到长安来的。
沈韶光见过他一次,除了吴王与沈家的关系,也因为于三。
沈韶光早把身契还给了于三,但于三还是在沈宅住着,帮她操持着一摊子事儿。
李绪长相是李氏传统的好看,但却没有沈韶光以为的纨绔浪荡气——她始终记得于三公主说“换鱼宴”的事。
看见李绪,于三眼睛里瞬时迸出光芒,然后便又是那副“你是谁?我是谁?爱谁谁”的德行。
沈韶光留下场子,给他们叙旧。行到门口,听得屋里隐约的说话声。
“祖宗,可算找到你了。我还真当你被弄到受降城了呢。”李绪的声音。
“朝廷的人没找到你,你是去受降城了?你不是要娶新妇了吗?那刘公道——”
“这种话你也信?鸟脑袋吗?不是,我是说我鸟脑袋……”
沈韶光一笑,罢了,都是劫数。
又过了一段时间,林家收到一份迟来的百啐礼。
那是先崔尚书家的郎君崔靖送的。林晏没什么瞒沈韶光的,把信给她看。
“……京中客至,得弟手书,知获麟儿,兄喜甚……兄有一砚,乃昔年肃原先生所赠,虽非前朝名砚,却系大儒遗泽,赠之于小郎君……”一手魏碑,质朴古拙,好得很。信洋洋洒洒好几页,说些自己的情况,也问林晏的情况,都是很家常的事,可见确实与林晏是很亲近的朋友。
看到信中崔靖自言“残躯”,沈韶光想起当初听楚氏阿叔说过的林晏救助崔尚书一家的事。
当时因诗作“指斥乘舆”2,崔尚书被判徒二年,其子徒一年,流于岭南烟瘴之地,女收没掖庭。因林晏及崔氏几个亲友积极奔走,一向明哲保身的陈相动了恻隐之心,在皇帝面前说情,崔尚书及其子改判近一些的平州。又听说当时崔靖正发疟疾,也因此得以延期,不然恐怕挨不到地方,便丢了性命。没过多久,先帝崩,今上继位大赦,崔靖得回原籍,但那时候崔尚书已经病故了,崔小娘子也早已香消玉殒。
这是楚棣发觉林沈二人之间的关系,专门打听了告诉沈韶光的,意在跟她说林晏的为人以及他与崔家的纠葛。沈韶光记得楚家阿叔评价林晏:“看着冷清,倒也是有情有义的。”
沈韶光把信还给林晏,笑道:“以后要嘱咐臭小子小心着用,莫要糟蹋了好东西。”
林晏微笑,“弄坏了,打他屁股。”
≈lt;出差归来的阿耶≈gt;
林小大郎三岁时终于有了大名,曰长龄。这个名字让沈韶光颇有些意外,她以为林晏怎么也要于德于行对孩子有所期许要求,谁想到这般朴素,只盼着他平安长寿。
可惜,林长龄得名不久,其父改任刑部尚书,并任黜陟使赴江南,一走就是一年多。
林长龄是个长相漂亮,平时话不多,但是偶尔会滔滔不绝的小男孩儿。
沈韶光发现他想象力格外丰富,见一堆蚂蚁扛着个胖虫子,便猜测这里面有兵有将,有敌有我。这让沈韶光颇为欣慰,觉得是自己的遗传基因好,孩子以后即便做别的不行,至少可以写传奇混口饭吃。
林晏的同事很够意思,每隔一段日子,便来问有无信件带去江南,这随着家信带去的,便有林长龄小朋友的大作——《蚂蚁打猎图》。
图是用柳条烧的炭笔画的,“浓墨重彩”,勉强能辨认其形,旁边又有沈韶光做的各种注解,连画加字,好赖算把小朋友的故事讲了出来。
后来收到回信,得到其父批改的“作业”,里面加了若干情节,原本简单的故事便起承转合起来。对此,林小朋友很是喜欢,磕磕巴巴,半蒙半猜地认那图上的字,又磨着沈韶光对照着图和信,讲了一遍又一遍这个蚂蚁打猎的故事。
沈韶光偶尔也随意发挥,这个故事就更多了些细节,大有从儿童漫画变成小人书再变成的意思。
林晏归来,或许是有这些书信沟通,或许是沈韶光总说“阿耶最疼我们大郎了”,林长龄虽对父亲开始有些陌生,但讲了一回书,做了一回游戏,很快又熟起来。
与林晏玩蹴鞠,林长龄一脑门儿的汗。沈韶光招呼他擦汗喝饮子,林长龄摆手,还要玩。
沈韶光笑骂:“你阿耶才回来,就不理阿娘了。”
林长龄抱着球,与沈韶光说理:“我只是想玩蹴鞠。”
“你往常与阿圆阿青玩,就不曾这般。”
林小郎君到底说了实话:“与阿耶一起,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