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临近尾声。
清晨,阳光和朝雾,最先抚摸过城市的模糊轮廓,晚秋白昼渐短,天色将明未明。
车窗半降,尹棘独自坐在副驾驶位,对面的干果店刚开张,空气里,弥漫出糖炒板栗的焦糖香气,她和原丛荆停驻的这条街道,有许多门脸低矮的精品小店。
耳旁,灰雀啁啾不停。
尹棘被这声响惊扰,偏过头,循着声,将目光斜上延伸,看见那些娇小又贪婪的生灵,啄食着树梢已经熟烂的红柿,尖尖的喙部,牵扯掉一片又一片的啫喱状果肉。
许是昨夜又没睡好,她头脑昏昏涨涨,比柿子的汁液还粘稠,短瞬的缺氧感,让她感到晕眩,深深吸气,努力缓解着身体的不适。
今天,就要和原丛荆去民政局领证,她也即将和她最好的朋友,成为合法夫妻。
心底忽然涌起一阵平静的恐慌感,像独自躺在扁舟,在海面漂浮,周遭分明无浪亦无风,却被浓浓的不安萦缠。
内心深处,有道声音,在不断质问——
这样做对吗?原丛荆离开了办公室。这周,尹棘面试了几家M机构。
这些机构,打着招短剧演员的旗号,实际是想招做直播的女网红,而她今天面的这家,竟然想让她搞擦边,做所谓的福利姬。
她被那名无良的HR,满腹算计,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仿佛她是块儿任人挑拣的肉。
对方嫌她身材太瘦,没肉感。
还说她长得素,眼睛是内双,应该割个欧式双眼皮,最好,再填充点儿脂肪和玻尿酸。
尹棘寻了个借口离开,不欲多费唇舌。
在大学时。
尹棘没少听过,诸如电影脸,妈生感,骨相美,可塑性强之类的夸赞。
而在京舞读书时,能够进圈的机会,几乎唾手可得,无需费吹灰之力,她就能被那些演艺公司留意到。
但离开了合适的平台,优势反倒变为劣势,在不同的审美评判体系下,她的那张脸,也会被批评成寡淡。
尹棘并没被打击到自信。
但这几次糟心的求职经历,却让她深刻地意识到,平台和机遇,对于一个演员的发展,有多么重要。
从前的环境,是人人都想前往水草丰茂之地,可她,却浪费了太多的宝贵机会。
傍晚,教完最后一节芭蕾课。
尹棘独自坐在钢琴前,眼神郁郁寡欢,略微低头,白皙纤长的右手,搭在琴键的高音区,断断续续,弹起舞曲的小调。
对面的落地镜,映出她单薄的身影。
尹棘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她想起,昨晚看的那本《表演的技术》,戏剧家迈克尔·契科夫所著,他是俄国小说家安东·契科夫的侄子,也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嫡系弟子。
这本书的核心内容,是契科夫独创的术语——心理姿势。他声称,演员内心的动作视象,能够激发外在情感。
如果,能够将这种想象力常加练习,在说台词时,也会让表演更有能量感。
眼下的现状太不堪。
甚至可以说,处于人生的低谷期,但尹棘记得爸爸常说起的那句民谚:一运二命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她无法改变所谓的命和运,也不懂任何风水学的知识,更不知道,祖辈积了多少阴德。
那么,在这身陷泥沼,前路迷茫的时间段,不如多读些表演书,好好提升自己。
今晚回到公寓,她准备再钻研钻研,这本书里的表演技巧。
尹棘站起身,走到镜前。
仔细看着,此时此刻的肢体形象,和她无助又瘦弱的轮廓。
将所有细节,都贮存在记忆里。
暗暗发誓,如果上天没放弃她,还肯给她演戏的机会,她一定会牢牢抓住,再不放弃。
顾意浓拉动转椅,坐稳后,伸手,倒了两杯水,细颈冷水壶里,飘了几朵柔白的接骨木花,她腕部纤细,佩着女士蚝式腕表,在暖灯下泛出光痕。
她是属于气场很强的那类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