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护院从屋子里抬出的小辇上,躺着的就是个手臂严重溃烂,从指节到小臂近乎全是焦痂的女郎。
女郎约摸三十来岁,肤色苍白,眉头紧皱,脸上爬满汗水,干裂的嘴巴微微翕动,却是连哀嚎都没什么力气了,只有偶尔被颠得难受了,才会闷哼几声。
一看就状态极差。
两个护院与她搭了几句话,她都无力回答,那两人也不再吭声了,闷头专心地抬着病人穿过了几个门洞与回廊。
三人最后拐进了一间艾香馥郁的屋内。
这间房内此刻已站了不少人,也全都和两个护院一样,包得浑身上下密不透风,高高矮矮的一众,几乎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不过若是仔细分辨,依然可以从身形身高上认出几个人来。
那带着独一份的翠绿叆叇的便是祜大夫。
个头出奇高的可能是来帮忙的蔺公公,也可能是乔大夫。
不过此时还是上午,蔺公要在外面巡城,那么在这屋里的就只可能是乔大夫了。
还有手上拿着虫子正在捣鼓,瞧得人毛骨悚然的,必然是桑召大夫。
剩下那些个头矮的,多半是小药童们,这就比较难分辨清谁是谁了。
所幸药童们也不太重要,护院们对着主家和大夫们问候了一声,便把辇上的女郎转移到了屋子正中间的一张铺着红绿布头的大桌子上。
这张桌子与平日所见的其他桌子略有不同,桌面是一整块的石板所制,即便铺了布头,躺上去依然冰凉刺骨。
此刻女郎已稳稳地被安置在了桌上,又被盖了层隔绝脏污的薄毯在身上。
靠近病人头部的地方还横拼着另一张长桌,桌上放了几个热气腾腾的水盆,还有一个不断散发着艾草香气的熏蒸炉。
女郎早已知晓她今天过来要面临着什么,却仍止不住的内心忐忑,她的手臂与脑袋也因时疫的缘故,痛得像是快要爆炸。
但今日之后,也许一切都会变好。
女郎恍惚地睁开眼睛,寻找那个温柔又可靠的大夫,想要寻求一丝慰藉。
她虚弱地道:“祜大夫,祜大夫……”
乔脉植此刻离患者最近,他招呼道:“祜祜,病患找你!”
沐九如刚和护院聊了几句,关了门打算做些治疗前的准备工作,此刻他听见了乔脉植的叫唤,便径直走向桌前,道:“怎么了?”
女郎借着明亮的火光,定定瞧了两眼叆叇后的那对眸子,在朦胧的视野里确认了它依然温柔,确实是属于祜大夫的之后,问道:“要给我断臂了吗?”
沐九如温声道:“是,等下我们会先用麻醉术让你入睡,睡醒后断臂术就结束了。”
女郎重重地吞咽一声,嘴唇动了动,眼里的不安越发强烈,疼痛的手臂也下意识地蜷得更高,这样的动作可以缓解疼痛,却也几乎要让手掌打上自己的脸庞。
沐九如伸出带着手套的指尖,将女郎的手臂挡住,垫了块布头在她的脸上,以防浊液侵染到脸上。
沐九如好声好气地道:“你若是反悔了,现在还能回去。”
对于这种名为鱼脐疔的时疫,举国上下的医者始终不曾找到强效的治疗方法。
去年的岁安医馆里,更是每日都有病人因此病痛苦而死,所有对抗瘟病的药物对于鱼脐疔而言都只能用作聊以慰藉。
轻症者还有痊愈的可能,病况一旦重了,病患能存活的时日或长或短,总难逃一死。
在那样焦灼惨淡的环境下,每日还要往返形同人间地狱的安乐坊,就连沐九如这样善于调节情绪的人,都难免消沉,落落寡欢。
到了岁末的时候,沐九如和岁安医馆的所有大夫、所有药童都快要被这种毫无胜算的困兽之斗给压垮了。
也就是在那时,乔脉植提议把病人的患肢截下来试试。
鱼脐疔初发时的症状多是上半身起脓疮,主要的发病区域在脸部、颈部、胸部……
还有一处病发最多的地方——双手。
患病的地方通常皮肤溃烂,生焦痂,疼痛难当,但除非病情无法克制,到了走黄的地步,不然溃面并不会过分漫延。
而溃面一旦迅速地扩散开来,便表示病人已经药石罔医。
乔脉植由此推断,若是病人起初发病的地方是双手,那么截下患肢,便有可能救人性命。
虞人的医术因各种各样的缘由,向来若非为了急救,是绝对不会动刀伤身的,更不可能切除一个人的肢体。
佛教、儒教的规训,如肢体不全难入轮回,还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等等,已奠定了百姓们难以接受动刀动骨的治疗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