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躬下身子,双手接过木盒,郑重地捧在手心里,缓缓后退,回到原位。
盒子里的物件并非完全固定在盒中,而是与木盒有些空隙。
蔺南星在行走之间,它便发出发出“哐哐”的轻响,直到蔺南星停下步伐,它依然微微响着。
“哐哐——”
“哐——”
“蔺卿。”景裕看着那人捧着木盒就御前失仪发起呆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忍不住道:“怎么不打开看看?”
蔺南星抬了抬眼,又垂下视线,目光恍恍地看向手中的木盒。
它有些沉,里面的东西却显而易见得更沉。
蔺南星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他也不想让任何人再看见这个东西。
可若不看上一眼……难保只是景裕在诈他。
不……秦屹知既然已经做出带走蔺韶光的动作,这就不可能是景裕在诈他。
蔺南星指尖收紧,闭上双目,道:“臣知道里面是什么。”
“你知道?你其实不曾见过它吧?”景裕站起身来,绕过书案,一步一步,踱步到蔺南星的身前。
他虽比人高马大的公公矮了一些,但那个木盒似乎把顶天立地的这人压得弓下了腰。
也让他的视线从六七年前的仰视,变成了如今的俯视。
景裕笑得毫无感情,他伸手掀开木盒的盖子,握住安放在其中的卷轴,毫不怜惜地一下扯开。
纸张在几乎要被扯破地动作下,发出“刷拉”悲鸣。木轴飞快地旋转,敲打盒壁,发出困兽撞笼般的“哐哐”巨响。
画卷被迫展开,释放出被埋藏十一年的过往。
蔺南星的眼帘随着纷杂的声响,瞬间打开,抬高,仰望着卷中人的一切。
那是个仙人一般,绝色无双的郎君,身着粉衣,簪花戴柳,静静卧于画中的船舶之上。
是……二十一岁的沐九如。
彼时的少爷粉面桃腮,容颜尚且带着未褪去的稚气,蜂腰也是细细的一握。
比起成年人来,更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那一对桃花儿般的眼眸浓墨重彩,格外清冶,斜斜睨着画外时,宛若活人一般,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正是虞人最喜欢的样子。
而郎君的身下鲜花着锦,芳菲铺满船舱,几乎要满溢而出,皆是路人所投。
万人空巷的盛况,隔着画纸都能想象得到。
而满纸的艳丽,却远不及当年实情之万一。
蔺南星怔怔望着他被困在画中的神祇,甚至还能清晰记起那一天,那个春日,他与沐九如一同路过的河堤,采摘的野花,坐过的游船……
他背着双肩包囊,带着踏春的物什,小尾巴一样跟在少爷的身后。
他们一起躲避烦人的宋维谦,在游船上听风喝茶、赏花逗趣,他还在沐九如的指挥下,给少爷簪上了鲜花。
每一株,每一颗,都是他们一起在船上翻找出来,他又细细擦拭干净了,才放到少爷的发髻上。
星星点点绽于鬓边,衬得郎君宛若春色汇成,又胜过万千春色。
便是见惯了人间风月的京中才子,也靠船到了他们边上,借着美景佳人吟诗作画。
蔺南星曾经只和沐九如一起见过这张画的起草,却不曾见过它真正完成的模样。
原来当时的沐九如,还那么自由,那么美好……
却被永远地留在了这张画上。
成了一张不见天日的《簪花少年图》。
花无再红日。
人无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