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但生命流逝得太快,她只来得及看怀生一眼,便没了气息。
然而这一次,那些沉寂下去的未言之语,却在怀生耳边,一句一句响了起来——
“阿娘怀你那日,曾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巨树从东边来,落入阿娘腹中。那树很快化作一柄木剑,剑身刻有‘怀生’二字。阿娘醒来后,觉着此二字甚合心意,便给你起了这名。只盼吾儿此一生,无论身遇何种境地,都‘心怀生望‘。
“怀生谨记,你是娘和爹千盼万盼方盼来这人间的瑰宝,你从来都不是累赘。为吾儿开窍,乃是我们心中所愿。阿娘与你爹活了一百多载,曾入宗门、拜良师,曾遇良人、结善姻,更曾悟道学剑,踏青云志。光阴不曾虚度分毫,此一生,已是无悔。
“还望吾儿莫怪爹娘为你强开仙缘。爹娘带你来这世间,怎舍得叫你只以病痛煎人寿?自是要替你争一线生机,好叫你看一看这世间瑰丽。然修仙之路,荆棘丛生,绝非坦途。个中滋味,唯己能知。吾儿日后之路,爹娘恐不能相陪。阿娘把青霜留与你,让它代替爹娘伴你左右。惟愿我儿,能朝闻大道,逍遥于天地。”
怀生从梦中醒来,泪水流了满面。她懵懵懂懂地意识到,方才那梦是阿娘的最后一点执念。
都说母女连心。
她在出生时分明没有意识,却听清了许清如说的那句“是阿娘无用”。她知阿娘总觉愧疚,所以从不喊疼,也从不流泪。
许清如知她嫌自己是个累赘,总是要不厌其烦地同怀生说,她是爹娘的珍宝,是他们同上苍祈来的掌中珠。
这些话,许清如分明说过许多许多次。连在生命的最后一瞬,她都想着要再说一回,再说这最后一回。
于是一念成执,缠绕尸身久久不散。
“阿娘,我听见了。”怀生张开双手抱住棺椁一侧,任眼中热泪砸落,“我听见了,阿娘。”
石门吱嘎一响,一隙薄淡的光携着春风吹散尘埃,抚上怀生的脸,带着阿娘掌心的温度。
这尘尽光生的时刻,仿佛是阿娘在与她道别。
应姗缓步走进石室,对怀生道:“出来罢,你爹娘舍弃一切给你开心窍,不是为了让你同他们一起死。这安魂木我不会动,日后你想他们了自可过来。”
怀生未曾辟谷,身子骨亦孱弱,应姗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把她抱离了石室。
她自小醉心丹道,从不曾碰过凡俗之物。那日却拿着食单,亲自做了怀生爱吃的云乳桃花糕。
怀生顶着一双红肿的眼,默默吃完了所有云乳桃花糕,不哭也不闹。
应姗拿起一张手帕给她擦走唇角糕屑,道:“你体内阴毒未清,又强行融丹开了心窍,身体一旦承不住金丹里的灵力,便会爆体而亡。如今之计,只能留在我身边,由我来替你清除余毒,助你吸收金丹里的灵力。”
怀生在应姗身边一呆便呆了十三年。
这十三年里,除了偶尔出门修补乾坤镜,旁的时间她都留在丹谷不分昼夜地修炼。
她体内的阴毒去岁便已驱除了大半,本可离开庆阳郡去涯剑山修炼,只她舍不得她爹娘,硬是拖到了涯剑山开山门。
“阿爹、阿娘,明日我便要去涯剑山了。”
怀生挨着南新酒与许清如的棺椁坐下,语气十分平静:“你们与我说的话,我都记着。放心罢,我会好好修炼,好好地活。
“至于初宿与松沐,他们如今一个是掌门的关门弟子,一个是剑主亲传,在涯剑山地位高着呢,你们莫要忧心他们。就是辞婴至今尚未醒来,应御师伯说他身上的旧伤均已痊愈,灵台的伤势也已稳住,迟早都会醒来。你们也莫要挂心。”
絮絮叨叨说完一大串话,怀生安静片刻,朝石室右上角的阴暗处掠了一眼。接着便朝棺椁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离开了石室。
幽暗的密室恢复阒寂。
良久,右上角的阴暗处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苍老声音:“这小娃娃……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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涯剑山三月初九开山门,往常宗门派去接引新弟子的,多是筑基境修士,但这日来丹谷的却是位丹境修士。
此人名唤周丕,因生了张白净的娃娃脸,瞧着十分平易近人。
与怀生一同去涯剑山的还有八名应家子弟,年岁最大的便是应茹,当年那位喂怀生吃“七果云衣糖”的少女。
应茹比怀生年长六岁,十二岁那年便已开了双窍,十年前本就可以去涯剑山。奈何她醉心丹道,死活不愿去涯剑山学剑。偏生她在丹道上实在天赋不佳,在炸了不知多少个丹炉后,丹堂大长老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将她打包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