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机杼在夔门渗来的水汽里生出青苔,八十四片竹制综框悬如巫山群峰。
女红腕间银链压住苎麻纬丝,梁州织绣独有的衣锦纹针正穿行于柔软锦缎间,起梭、游走。
程扬知仿佛看到缫丝车轱辘碾过三更露水,整匹锦缎似一汪泉水泛起涟漪。
挑花弓绷紧,织娘让黄桷树的新芽在经纬间舒展,乌木梭箱里沉睡的绞综装置悄然醒来。
待夕阳融入织线的那刻,独属于梁州的气息仿佛从亿万针角密度里流出,织就半匹带火锅油星味的缎锦。
凌延川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那张满是惊叹的脸上,唇角微扬:“梁州的织造技艺,确实独步天下。”
“你倒是懂得不少。”她嗤声道。
他耸耸肩:“略知一二。”
程扬知撇嘴:“你总这般谦虚,倒显得我孤陋寡闻。”
打情骂俏是假,此话却格外真。
若非今日亲眼所见,程扬知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感受到此项非遗技艺所带来的震撼。
说起来,她当初光顾着把现代甜品杨枝甘露引进古代,好在此地做独门生意以达垄断,未曾想过是否有机会学一些古法甜品制作。
若是她哪天误打误撞穿回去了,还能在21世纪一比一复刻,也算为文化传承做了贡献。
“想什么呢?”凌延川见她走神,轻轻捏了捏她掌心。
程扬知摇摇头。
不知道熊英在京州如何了,一个人顾生意定会累坏,当给她带些梁州特产犒劳才好。
“少主,这些织锦该在何处采买?”比起陌生的女红,她更愿意询问身边这位百事通。
“今早去的集市上就有,”凌延川又一眼猜中她想法,“买来送人?”
程扬知点点头,“嘿嘿”笑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得给她们带点礼物吧?”
除了熊英,她自然还想着关惠悳、苏乐言、肖慕荷和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孩子。
“正好,救灾后马车空了一辆,任凭夫人使用。”
从前只在课本上读过花木兰替父从军前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子,而今她程扬知倒是体验了一遭东街购辣酱、西街买锦缎、南街沽醪糟、北街称桃片。
“姐姐,你买了这么多……”金钗看着其他下人把东西一箱一箱往马车上搬,惊讶得瞪大眼珠。
不等玉簪感叹,程扬知便拎出两袋物什递出去,“这是你们俩的礼物!”
“我们……?”金钗和玉簪面面相觑,“的礼物……?”
“嗯嗯!”
程扬知从未把她们当成下人看待,带着她俩一起做生意也会按月结余工钱,送礼物对她来说当然也不算什么。
但这份礼物对金钗和玉簪的意义非同小可,在她们的认知概念里,主子给的都叫赏赐。
“姐姐……”两个侍女擒着泪水,仿佛捧在手里的物什堪比金银珠宝般贵重。
程扬知大手一挥,开口气势颇为豪迈:“跟着姐,就该过好日子!”
虽说以她现在的能力,还远无法在这个时代改善女性的社会地位,但至少她可以让金钗和玉簪不再受为人奴之困。
往后日子还长,思想进步从不是对过去的彻底否定,她深知此时代的女性意识是源于特定语境的产物。
她亦无资格将历史的褶皱视作应当被熨平的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