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今日须得将这一切说得分明了,古望溪望向似一双冷刃般站在他对面的父子二人轻轻一笑:“当年诸事烦乱,还真不是简单几句能讲清的。萧尘,别说是你,就连你父亲都不知道全貌,你先好好听着。萧刻,你也坐。”
然后他目光转向林铎:“天怜七十九年萧刻还未入凌飒修行,这里除了我只有你是亲历者,你且先说说当年的事。”
林铎不知道古望溪这是何意,但也短短回忆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所记。
“天怜七十九年,哀帝禹贺行骤然驾崩。他生前身弱并未留子嗣继承大统,死前亦未留下遗诏传位,所以他的两个弟弟盈王禹钺锋和充王禹钺群——也就是当今圣上,便开始了夺位之争。”
“当时的踏山门主罗天明也在这时私用凌锋魂守钤印,率一众修者穿过断红尘助盈王夺位,不想却败给了充王,凌飒由此陷入危局,两方战事一触即发。”
“对于此事当时楼内分成两派,一派认为罗天明此行不该,但事已至此,风楼主应率众与熙国一战,万不能让凌飒日后陷入受制境地。另一派则觉得是罗天明一众违背凌飒法条在先,死不足惜,请风楼主处置叛众,平息事端。”
“风楼主由此陷入两难,而禹钺群则在此时发告天下书,说凌飒涉政是错,但他不愿见凌飒之后步步再错,为免于更多流血,他愿立下血誓,请楼内派出修士与他手下道人一战。此战若凌飒赢,他便将俘获的弟子尽数放归凌飒收管,其余叛众也由凌飒处理,此事一笔揭过,到此为止。若输,就请凌飒亲手处死这些余孽,并在日后接受王廷司玄监监管。”
“这封告天下书逼着风楼主做出决断,最终他答应了禹钺群的提议,前往落栖山一战。”
说到这里林铎停了片刻,她看了眼一直垂着眼帘古望溪,目色闪过些不忍,但还是接着道:“可不想,那一战风楼主竟败了。他只得依照约定,于风雪崖亲掌刑印,痛杀一众弟子,结束了这场风波。”
“就这样,先有熙国夺位之争,后有风雪崖道销魂散之刑,踏山霞染两脉几乎空门,熙国皇庭也开始介入凌飒事务,凌飒自此处处受制,实力大损。我所知道的,也就是如此了。”
听林铎将她所知一一说出后,古望溪才微一点头,然后他抬起眼帘看向柒白,问:“柒大人,你那日在万梓阁,可看到后面皇庭是如何对凌飒的?”
“司玄监进入凌飒,并同凌飒一起兴办了知止堂。”
“不错,这就是皇庭后续的刀子。一把悬在凌飒头顶,一把放在内里斩根。如此种种,方有了今日你所见到的一切。”
话说到这里柒白已明白了如今凌飒处处掣肘的原因,更看出古望溪扯出这些,就是为了拉她看清前车之鉴。
那她也索性问个清楚,便道:“当时罗天明率众叛楼,风楼主是没能阻拦吗?”
“禹贺行驾崩得突然,政变几乎发生于一夜之间,而罗天明等人收到消息离开时,我师父正于风雪崖闭关。那静室的封印我们打不开,师父他也已入忘境,全然不知外物了。”
古望溪话音里尽是叹息之意,似又想起了那份无奈:“当时楼内修者和风雪崖掌刑都曾出手阻拦,但罗天明已是破画境的大思者,手下弟子亦是不弱,交手之间全无保留,又不恋战,很快就逃过了天念河。而我们则为断红尘节制,就算想追,也是有心无力了。”
“等我师父出关已是快十日后,他得知消息后当即追了去。但罗天明却说,咒印就在他魂台里,要么杀他,要么由他,修仙一路他已经走厌,不论如何都是不回了。他还给我师父看了他新近杀下的将士尸体,我师父方知血仇已结,一切都晚了。”
“那罗天明从凌飒走时带了多少人?”柒白问。
“几乎踏山全门,还有其余几门弟子,大概近千人。”
“近千人?”听了这话,柒白不由失笑,“这么多人想要离楼,事前风楼主就一点不知吗?”
不想古望溪却微微摇头:“怎会不知,甚至可以说,这是楼内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这话说得奇怪,柒白不由疑道:“这是为何?”
“天怜六年凌飒着手重启断红尘,依照神谕,晟坤所有玄修须在禁制重启之前回到楼内。但他们中有的已自诩宗师创立门派,有的则在四国之乱中以军功换得高位。此时忽然叫他们回楼,想想也知道,那会有多么不甘。”
“但神明在上,律令严苛,他们也别无他法,只得来到这风雪之地,将心思放在升仙一路。可晟坤一战毁了许多典籍,又有太多大思者也在那场战事中陨落,楼内可以传道者寥寥。而且为防止僇民再度游方,封印灵毓之地也让修者所获灵气愈发稀少。因此,往后近七十年间,凌飒竟无一人能飞升海中天。”
听他如此一说,柒白心下顿时了然。
修行之心,高洁近寡,本就与人性悖逆。
凌飒寒苦,又远离世俗,这些人先是被迫放弃了自己搏来的功名地位,又见着唯一的仙路变穷途,想要换条活路也是自然。
毕竟人心本就是难驯之物,禁制再严,也管教不了人欲。
“也正因如此,那时的凌飒亟须一个飞升之人来安定道心。我师父频频闭关就是为了能在开天门时一举升仙,只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不同于古望溪的诸多喟叹,柒白的话音依旧干冷得好似雪沫:“可罗天明一众本已违反了凌飒律令,且魂台钤有咒印,既然拦不住,那一并杀了也并非不行,为何就这样放着他们惹下事端?”
古望溪因她这句话眼皮一跳,心里为她语气中的淡漠深深一惊。
她说的法子当年并非没人想过,甚至他也曾对风天澈做出过暗示,但却从未有人敢像她这样直白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