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片刻,方答道:“不错,如柒大人你所说,若我师父他肯心狠一些,完全可于风雪崖发令,将这些人灭杀于一瞬,虽是无情,但不违凌飒信条,也不至于将凌飒拖到左右为难的境地。可那是近千人命,他在风雪崖待了一夜,最终还是无法下手……他将人命看得太重了。”
说到这古望溪像是想到什么了一般敛下眼帘,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其实不杀也并非不行,若他肯铁血一次,完全可以不作不休地同罗天明一道驰援盈王,那样未必不能为凌飒扶持一个肯听话的皇帝。但师父他觉得干预熙国朝政搅起战争与凌飒信条相悖,他也不能那么做。”
柒白心里一叹,战局瞬息万变,最忌当局者优柔寡断,这一磋磨,只会放着凌飒日后受制于人。
正想着就听古望溪接着道:“而在师父犹豫的时候,楼内收到了罗天明战败的消息,近千修者,几战之后折损过半,伤者无算。”
“能这么快抹杀凌飒修者,难道他们在那时就已经豢养璃人了吗?”
“不,禹钺群手下没有璃人,他有的只是众多擅用以血代魂和拘魂一道的死士,以及花下大心力打造的阵台和符咒。”古望溪说到这嗤笑一声,“柒大人,你应该也能想到,就算是早就蓄意夺位,这也不是禹钺群一人所能积蓄下的力量。”
听到这里,柒白心中一片了然。她暗叹风天澈也真是倒霉,他撞上的不仅是皇位之争,更是熙国这七十余年间的潜心准备。
不,甚至应该说是,早在晟坤之战结束前,就已经悬在凌飒颈上,却迟迟没有落下的利刃。
那深雪下的冰缝终是裂开了。
柒白拢了下眼皮,冷冷道:“多年蛰伏,一朝出手,这份手段,倒同晟坤之战时我们对付僇民时一个模样。这等能耐用来夺一个皇位,倒是大材小用了。”
古望溪也是叹息一声:“不错,也是这时候我们才发现禹钺群他想要的远非皇位那么简单,他所求的是熙国永远的心安,是彻彻底底地毁掉凌飒。”
“现在回头再看,或许他早就知道罗天明和禹钺锋的勾连,甚至是有意放任,然后趁着我师父闭关的时候,杀了先帝,挑起纷争,给罗天明离开的机会,也将凌飒彻底卷进来。”
“但事实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如刚刚林铎所言,楼内当时有人主战,但更多人主和,吵成一团。我师父深知已经错过最好的时机,这时再与熙国决裂,最后只能是两伤的结局。但熙国就算覆灭还可以有下一个熙国,而凌飒之后,未必能再有一个新的凌飒。”
古望溪边说边回想着当时楼内的颓相,怯战求和声无数,有人斥责罗天明等人是在毁凌飒的安宁,毁他们的仙途。也有人全然不顾同道情谊,催促风天澈将罗天明等人迅速刑杀。
也是在那一刻,古望溪看到了道心坚定的可怕暗面,那便是彻底的自私冷漠和与世无干。
在一片嘈杂中,他们这些想求一战的人就如一柄高悬的孤刃,终究是落不下。
而且落下也是无用。
毕竟大势已去,时运难违。
“放着凌飒乱了几日后,禹钺群就发了那封告天下书,我师父也不想再流那些无谓的血,只说此战无论如何,就停在这吧。然后作为这七十年间唯一有可能的登阶升仙之人,他亲自迎战禹钺群派出的离魂道人。”
“离魂道人?”柒白话音里终于露出些诧异,忽然想起那日见过的老书虫就曾说过,风天澈败于离魂。
“我也不知道离魂道人为何会同皇庭联手,但那一战,她彻彻底底赢过了我的师父。”
“那是一场玄修和离魂的境界之争,他们二人一个用出魂将半驭浮生境,一个用放游神并开自在界,其间种种玄妙时至今日我也难说能完全领会。”
古望溪闭了闭眼,仿佛又看见了那场死斗:“我师父虽修得浮生一境,但终究未至圆满,只能在她的自在界内用出魂将同她的放游神死耗。几番争斗后我师父将那放游神斩杀,可正当他要寻找破界之法时,他才发现在这自在界内,并没有任何灵气。玄修者引天地灵气入体,本如江河取水,但此时他却如坠沙窟,寻不到一丝一毫……最终他的出魂将寸寸湮灭,他只得靠着多年修炼积攒的魂力,苦撑了四日,终是油尽灯枯。”
“这一败要了我师父大半条性命,也灭了凌飒最后一点心气,有人说玄修是求外之道,而现在晟坤灵气稀薄,凌飒秘法断代,已是走到了尽时,至多有延年之用,不可能带人通天。而离魂又是鬼道,所以,这世间早已没有了仙路。”
“面对这些我师父什么都没说,只是去风雪崖依照约定亲手杀了那一众弟子。”
说到这古望溪目色带着些悲意,他停了片刻,才继续道:“柒大人,那晚游鱼入梦,我所梦到的,就是我师父在风雪崖上灭杀一众同门的场景,刑台咒印开启时,那咒芒就如万箭齐发,五百余人命在光坠之后道毁魂消,就算要收尸,都不知道要上何处找。”
“我也是在那日才知道,一个人,竟可以死得那么容易,杀人也可以杀得那样轻松,连尸骨都不必看见。”
柒白听后也是一默,许久才问:“那之后呢?”
“从风雪崖回来后,我师父便去不知天枯坐了十日,再出来时他就摘了楼主绶带、脱去了云露袍。将楼内事务交予我和师兄叶观海后,便去潜心闭关,不问外事了。楼内有人向他问罪,甚至也有人想要他性命,但师父不说任何,也从不理会。”
“就这样一直到五年后的开天门,他才再次现身。”
古望溪边说边想着那日的场景,那个未入仙门却素来自有仙风的人已经变得形容枯槁,平日里带着笑意的眼中,唯有狂风过境后的空荡。
如果说曾经的师父让他觉得像是清夜时分,风拂云过后静静流泻的如水月光。那眼前的人就是阴云集布的夜,只等着闪电穿过厚云层时的短暂命光,让他感觉到一种无可挽回的噩兆。
“那日他在凌飒一众弟子面前,盘坐于天幕之下,出魂将分天海,于星瀚窥玄机,以魂开天门,让我们得以一窥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