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晖脑袋昏沉,对着皇帝送来的名单发晕,这份名单里人员众多,徐茂要求的各种类型皆在,只是不好挑选。
女官后妃,名单里女官多,宗室妃嫔在列,尤其当初诸王叛乱,留下一众妻妾,先帝废了王侯的爵位,将家眷打成罪奴,幽禁在庭院里浣衣刷桶,做最低贱的活儿。
如今需要妃嫔凑数的时候,皇帝突然想起她们,又准备用一道诏书恢复她们的尊贵身份,条件是去幽州。
鲍晖斟酌半晌,划去在皇帝跟前颇得脸面的女官名字,年纪大,资历丰厚的,通通划掉,只勾选一两个没有背景的小女官,剩下几人选了那些罪妃。
当地有名望家族的女子,这个也好办,去打听十里八乡颇有名声的才女,径直用官府文书、皇帝诏令强征即可,她们不敢违逆的。
真正让鲍晖犯难的是朝臣妻女,选谁都得罪人,推选自己属下吧,他们又怨怪不出力保护,属下跟他离心,而选别人,容易招惹非议。
思来想去,鲍晖将目光放在对手那边,将对方女儿选出来压阵,向徐茂展示诚意,降低她的戒备心,剩下几个名额从六七品不怎么站队的小官中间选择。
鲍晖忙活好几天,总算将所有名额填满,给皇帝上交名单。
皇帝拿在手里,低头大致扫一眼,鲍晖识相,没有放一些不合适的人,他满意地点头道:“不错……”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喧嚷声,皇帝后面的话停在喉头,他惊诧抬起头,眉头微皱,冷声问道:“外面发生何事,这般吵闹?”
不等侍从出去查看,门口已经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只见鲍晖的死对头杜俊达铁青着脸往里面冲,几个宦官阻拦,仍旧抵挡不住他的脚步。
杜俊达大步流星走到皇帝跟前,咚地跪地磕头,跪拜道:“圣上,恳请圣上圣裁,圣上将选定才女名单的重任交托鲍晖,鲍相却饱含私心,公报私仇,他的女儿分明适龄,从前在长安,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鲍相没有上报自己的女儿,反而利用此次机会勾选臣女,用心何其歹毒!”
皇帝见杜俊达两眼冒火,脸色黑沉,难看到极点,他重看一遍鲍晖交上来的名单,发现确实只有杜俊达一个大官儿的女儿,其他人要么官位不显,要么就是跟杜俊达往来密切。
党派之争明晃晃摆在皇帝面前,鲍晖没想到杜俊达居然直接冲上门来,再差一点,从皇帝这里过了手续,此事便尘埃落定,偏偏杜俊达消息灵通,及时赶到。
鲍晖暗数哪个环节出现问题,是谁走漏风声,他的动作已然够快,杜俊达竟也在最后时刻赶至。
鲍晖脑中思绪万千,他淡淡瞥一眼杜俊达,镇定自若道:“启禀圣上,这份名单经过臣仔细斟酌才敲定,每一个人皆由臣精挑细选,可能是沉浸其中,没有过多注意里面竟有杜相之女,招惹杜相不快,请圣上明察。”
皇帝目光从他们中间左右来回移动,杜俊达抬起头,胡须微颤,气愤道:“那鲍相眼里只有诸臣,而无自家女儿,这又是为何?”
鲍晖平静道:“小女才疏学浅,只是舞文弄墨,爱出风头,一知半解就拿出去炫耀,实则连《毛诗》都不曾读完,一点小女儿心性罢了,那些才女名头都是外头人乱说的,当不得真,而杜相之女却是实实在在、当之无愧的才女,推选千金,有何不可?”
杜俊达牙齿磨得咯咯响,他眼里燃烧熊熊烈火,恨不得从鲍晖身上撕咬一块肉来。
皇帝等鲍晖和杜俊达互相攻击完,半晌过后,他才悠悠道:“鲍相、杜相所言皆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便让鲍相之女也加入名单里吧,彰显公平。”
鲍晖脸皮青筋微跳,他紧咬牙关,强忍情绪,自己帮皇帝背负污名,现在还要将女儿搭进去,适时名声更烂,他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杜俊达也傻眼了,他过来闹是为了让皇帝划掉他女儿的名字,谁承想皇帝宁愿再加上鲍家,也不愿意更换名额。
鲍晖瞪杜俊达一眼,让他闹腾,这下可好,满意了吧?大家全掉泥沼里,谁也别笑话谁!
皇帝亲自在名单上面添加鲍晖女儿的名字,随机删掉一人,共五十人,满满当当,一个不少,有当朝两位宰相的女儿在里面,徐茂也挑不出错处。
名单一确定,诏令紧随其后,发往各家各户,三日内集合完毕,先送去晋州参加考试。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开,闺阁内皆在谈论此事,有人欢喜有人愁。
专门浣衣衣物的庭院里,许多女子穿着粗劣的衣物,脚挨着脚,挤在一处,她们麻木地重复揉搓动作,洗干净衣服上面的脏污地方,双手泡在黑灰色的水里,指腹褶皱。
空气里只有衣服浸水的哗啦声响,以及棒槌捶打衣物的动静,众人默然,专心做自己的事情,谁也不说话,死一般沉寂。
忽地,门外哗啦啦,铁链响动,有人推门而入,这动静并没有引起众人反应,甚至没有一个人抬头。
“圣上有令,还不速速前来听旨?”
几人弯腰簇拥一个宦官进门,宦官捧着明黄圣旨,尖声命令众人停止手里动作,跪到自己脚下听旨。
(捉虫)
院子里的人听见这道尖利的声音,浑身起鸡皮疙瘩,寒毛竖立,她们放下手里的衣物,麻木的眼神终于微变,脸上流露出些许惊诧神情。
众人紧忙起身,湿漉漉的手指随意在身上涂抹两下,快步走到庭院前的空地,弯腰低头,齐齐拜倒,诚惶诚恐地接旨。
宦官见众人都在自己这里跪下,满意地微微勾起嘴角,两只脚距离稍远,他稳住身体重心,缓缓打开圣旨,向众人传达皇帝的意思,宣告好消息。
首先是常昌王妃,施菁英,常昌王参与谋逆,他被夺去王爵身份,贬为庶民,幽禁在院子里,没多久暴毙而亡。
王妃施菁英受牵连,被充作宫人,送到此处浣衣刷桶,以示惩戒。
昏天黑地、连夜不断的浣衣,水流浸泡手指,施菁英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如今的习以为常,十根细嫩指头有了粗茧,她能够很快洗好衣服,并且拧干,晾晒。
她的日常生活就是埋头浣衣,洗堆积成山的衣物,再无任何别的心思。
陡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施菁英不免有些恍惚,不知是否皇帝觉得还不够出气,另寻办法折磨,一颗心不由得提起,她怔怔地走上前,跪听宦官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