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稀客。”林黛玉从榻边靠正。她看了一眼茶桌同近处的多宝阁架,见此时架子上没得什么茶,便问薛宝钗,“我这早上一时疏忽,未想得会有人来,薛姐姐和我同喝这正山小种可好?”
“好得很。”薛宝钗笑道。她见林黛玉未有赶客,便顺势坐下,见正堂清一色的文玩字画,细看竟只有一只红梅亮眼。
“这正堂的梅花那是前日在宁府折的吗?”
“是我哥哥送的。”林黛玉轻声带过,“他这些天留着我在院里,人没回来,倒是梅花送来了一只。”
薛宝钗接过紫鹃递来的茶,一同林黛玉用过茶后,先是顺道:“我前个身体不好,没能多过来走走,竟没发现,这屋里倒是安静的很。”
“我倒是不愿意那么安静。”林黛玉慢吞吞地说:“只是我这地方和你们一样远,不方便别的姊妹过来,我又身体不好,到底是走动的少。”
薛宝钗刚是收了盏,一听这话便有些好奇:“莫说别的姐妹,只单宝兄弟不找你吗?”不说多的,就是薛宝钗过去的时候,也见着贾宝玉叨念过几次林黛玉。
“他倒是想找我,来过三四次。”她见林黛玉也放下茶杯,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只是我同我哥哥住的时间多,他怕着我的哥哥,到底不敢多来找我。不过这也挺好,能得出几分清静。先前引得对方摔过一次玉就是了,万使不得他再来摔第二次。”
“这摔玉是怎么回事?”
林黛玉简单掠过。听得薛宝钗一时感叹:“莫怪的你哥哥如此谨慎,要是我有你这个妹妹,我也万般防着外人。只可惜我没有,只有个不成器的哥哥。”
虽然都是哥哥不在家,但那区别可大了。
林怀瑾是入宫考试,薛蟠那是花天酒地。前者只要他人还在,妹妹就是有依靠。后者嘛……
薛宝钗不愿意多想。林黛玉这院子确实安静。她虽然是抱着同对方打好关系的念头,但也难得这么闲下来,细致见过明堂八宝阁上的各式书籍,还没想着个合适的话题,就看见过砚台上压着几卷旧纸,上面斑驳写着几行小字。
“诶呀,这是……”
薛宝钗下意识去看,就只见那竟是一打草纸,写满了诗韵,末了还有一首诗,只写了前半帘。
【红杏青帘小院中,妆成独自捲芳丛。】
“这是林妹妹写的吗?真是不错。”薛宝钗的夸赞是真心的。
“先前胡乱学过一点。”林黛玉笑说。薛宝钗却是在林黛玉的院子里见到种种,一时心中多有感慨,想起先前的事情更是叹息,踌躇了半日,到底是开口:“我为我母亲赔个不是。”
却不想林黛玉只平静说:“姨妈来送宫花,到底是好心。若是昨天的,我没放在心上。”
“那若是别的呢?”
“那你绕了半天官司,终于说着正题了。”林黛玉收敛笑意,正色道:“你看看你手上那叠旧稿后面应该还有半句。”
既然林黛玉放了话,薛宝钗也不含糊。她起身到多宝阁前,拿过那一沓旧纸,翻过一页,却是从乱章中正见着林黛玉想给她看的那后半句诗。
【心知万绪皆旧尘,一卷新诗自点头。】
只看过一眼,薛宝钗手中动作便瞬间停顿,一时不曾言语,半晌后却是背着林黛玉问:“这是等好的?”
林黛玉也未有在看薛宝钗,她的目光扫过林怀谨前些日子离行前亲自摆过的多宝阁,平静地坦白说:“那确实没有。你那看的旧纸是我哥哥临行前,我们两个对着诗论诗韵押题时所做的。如今被你逢着一眼看到,正是赶巧罢了。”
“妹妹真真是连句甜话都不愿说。若是我就说特意做的了。”薛宝钗将手上的纸张放下,转身半开玩笑道。她看着榻侧暖炉旁披着白裘的林黛玉,见她在整面狐皮裹后竟是只添风流,仍显瘦削的身姿,含笑说:“我不只是哥哥不若你。”
林黛玉不做答复,她从多宝阁转过目光,望着窗外,停顿了一会才开口。
“我刚入贾府那几个日子也常是时时求全,步步谨慎。现在想来,若我是孤女,此刻一定是没有这种气魄的。细想来,若是没有他,昨日的委屈必定是吃全了。回头去望,前些天的安宁我只当是平常,但如今竟是分别才知道世事多少思念。”
薛宝钗不做言语。她等了一会,就看见林黛玉收回目光,终是没见别人,眼里只望她道:“我想是有嫌隙,也承认同你有过敌意。但未来,薛姐姐若是无事,也可常来做客。”
“先前薛姐姐说是疏忽了我,未曾过来我处。但我也未着给薛姐姐送过礼,有过什么好颜色,到底是平了。”
往事有的没的,未来可能的不可能的,一笔勾销。
薛宝钗当然听得懂林黛玉话里的意思,但正因为如此,她才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我说句真心话。”半晌之后,薛宝钗从沉默中开口,像是下过决心,“今日我正经拜过妹妹。但未来若是再遇到类是我这种四面圆润的,妹妹切忌交浅言深。”
对此林黛玉想说什么。但她话没开口,却是猛然听见一阵敲锣打鼓,还未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见门外有人忽地来报:“林公子回来了,带着皇榜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