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蒸汽车终于停到了基地核心地带,四栋圆形建筑面前的广场上。
建筑呈半包围形,分布排列在海岸边,而他们所在的广场中央,则竖立着一个巨大的异形雕塑。
“这是什么?”雪茸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是岛上重要的文化遗产,‘裁判之手’的神像。”导览介绍道,“这是掌握着整个岛屿之上的‘公平’的神明。”
雪茸将这雕像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嘀咕:“裁判之手?”
他想象中的裁判之手,要么是人类的手的形状,要么至少跟岛上的特色相关,是个大狗爪子之类的,但眼前这雕像却是一个张开的鱼鳍的形状。
神像是用巨大的岩石雕刻而成,不仅布满了划痕、创伤、青苔,那岩石表面雕刻的花纹,也早已被风雨冲刷得模糊不堪。这陈旧古老的雕像突兀地竖立在崭新又现代的基地中央,就像是时间长河里一颗无意间出走的石头,静静地望着曾经属于它的时间流走,默默地注视着那不属于它的时代到来。
同行也有人发觉这雕塑古老得有些异常:“不是吧?这东西看着比这个岛都老。”
导览笑道:“是这样的,这座雕像是在建岛之前便留下的遗珠,基地围绕其建成,就是为了提供最好的保护。”
听到这里,雪茸内心完全了然,忍不住嗤笑出声——保护?你们最好是为了保护。
在导览的带领下,一行人继续向前,逐一参观这四栋建筑。
雪茸有些心不在焉——闻玉白被人下了追杀令,自然不可能藏在这些游客密集的地方。可前来此处的游客必须跟随导览参观,并不允许自由活动,他一时半会还找不到脱离组织去找人的机会。
再看看,再找找机会吧。在导览的注视之下,雪茸硬着头皮跟上队伍。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那旺盛的好奇心都被焦虑给熄灭大半了。
他们要参观的第一站,便是高级猎犬们生命的起点——用来配种、培育猎犬的孵化中心。
“孵化中心总共分为三个区域,分别是配种区、孕产区和培育区。”导览介绍道,“基地内现有20只纯正血统的繁殖用雌性猎犬,同时会定期选拔出各方面水平顶尖的雄性种犬,培育员会根据双方的犬种、个性、生理状态进行配对,以确保所生产的幼犬拥有最纯正的血统和最强健的体格。”
雪茸经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吧?闻玉白不会也……
想到一半,他的胃便开始突突地跳动,强迫自己停止了思考。
跟随着导览的脚步,一行人走进了面前的孵化中心。
孵化中心的圆心建筑,外表看上去像一颗蛋,外表覆盖了了一层冷冰冰的银灰色铁板,还有一排排坚硬的铆钉,建筑顶上竖着一根高耸的烟囱,正一段一段向着铅灰色的天空吐着烟圈。
走进正门,不等第一个分区的大门打开,一股刺鼻的、叫人作呕的腥味便扑鼻而来。
这是一种体氵夜混杂发酵的浊气,雪茸想到了来时的那艘船,密闭的链梯里就时不时会传来这样的气味。
胃部开始翻涌时,同行的人们大概也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边吹着口哨,一边露出颇有些猥琐的笑意,被主人牵着的雄性猎犬一个个都开始躁动不安,兴奋得四肢颤抖,俨然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现在我们来到的就是犬只的配种区,由于犬只交配时较易受惊,为了保证双方安全,请在参观时保持肃静,避免意外的发生。”导览的语气依旧平稳,似乎只是起到一个通知的作用,对于游客们配合与否,似乎并不挂在心上。
一推开门,堆在门前的游客们便迫不及待地拉长脖子想要一探究竟。向来冲在凑热闹最前线的雪茸,此时却全然没有了向前的动力,他犹犹豫豫挂在队尾,直到再次被导览催促,这才抱着猫,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早在门口的时候他便听到了,门里层层叠叠的哀吟与喘息。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宽敞的笼舍,每一间笼舍都有固定的编号。
靠近大门的两间笼舍里,分别各有已知雌犬趴在原地休息,那凄厉的惨叫声来自于后一排,队伍刚一靠近,便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嗤笑声。
光听声音也能知道,那被团团围住的笼子里正在发生着什么。雪茸的好奇心已经完全死去了,他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撇开目光不去看,但耐不住他的听力极好,将那愈发痛苦的、急促的、哀伤的惨叫都悉数收进了耳中。
低着头越过那笼舍时,雪茸觉得自己都快吐了,可偏偏那群围观的游客正看在了兴头上。笼中的雌犬散发出的浓烈的信息素味,叫外来的雄犬们兴奋不已,可刚有精虫上脑的家伙凑到笼边,那骑在雌犬身上的种犬便狂暴地扑闪而来,连带着身下的母犬,一同飞扯到了笼边。
骤然龇到面前的獠牙,一下子将人群吓得四散开来,方才挑衅的雄犬也惊得夹起尾巴连连后退。可说到底,它也是主人引以为傲的斗犬,必然不甘心就这样吃瘪,于是,在夹着尾巴原地转了三圈之后,它又转过身,径直朝着隔壁笼子里一条雌犬摇起了尾巴。
那雌犬原本正在休息,接收到了雄犬的信号之后慵慵懒懒抬起头,接着缓缓走向笼边。
眼看着雌犬朝自己走来,笼外的雄犬亢奋地摇起了尾巴,它双目圆瞪,一边重重喘息,一边控制不住地流淌着口水。
它目光发直地盯着笼里的雌性,一边发出低低的呜咽,一边将嘴巴探进笼中。雌犬配合地来到它的身边,让它嗅了嗅自己的尾巴根,又转身,任由对方舔了舔自己的脖子。
眼看着气氛变得焦灼,雪茸死去的好奇心也渐渐复燃,他刚一抬眼,就被一团黢黑的毛茸茸捂住了双眼。
“诶呀,你……”雪茸刚准备扒拉下挡住视线的梅尔,下一秒,就听到一声爆裂的犬吠和一串凄厉的哀鸣。他吓得一惊,忙摸着黑向后退,紧接着,便在一片慌乱的惊呼声中,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他转身逃离之前,还是瞥到了笼中的惨相,那雄犬只剩脖子以下还在笼外,脑袋却早已经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分离。
满地的赤红爬上了他的脊梁,将这条贯穿配种区的道路拉得无限漫长。
他在近乎凝固的血色中,看见了挣扎惨叫着被训犬师强制结合的犬只,看到了因为不配合而被扯得下ti猩红糜烂的雄犬,看到了因为过度生育腹部严重变形的雌犬,还看到了互相厮杀到最后只剩一具骨架的恐怖画面……
这区区二十间笼社的房间,雪茸却觉得自己花了半个世纪才勉强逃离。
此时,他再无心去想一些缥缈的心事,也无心深究闻玉白是否曾经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