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凑到唇边的酒盏,巍然不动,对方却猛地将他扇倒在地。
散乱的白发披下,红光流转的双眸里结了寒冰。
“你根本没必要去偷圣草,你只是想让我因为这半株被你哄骗吃下的圣草而被彻彻底底地赶出青丘罢了。”他慢慢撑起腰身,冰冷的话语中仿佛没有一丝半点的生气。
…………
他挣扎着从梦里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可爬上床的晨曦依旧是冰冷的。
这显然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梦里被回忆折磨了,他熟练地洗了把脸,随后又像没事人一样笑容可掬地下楼,迎接那些来隐月楼寻欢作乐的男女。
在隐月楼里的这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已经足够令他满意了,再怎么说也比被当作畜生般虐待欺辱强百倍。
站在花枝招展的男妓中间,他仪态总是格外出众引人瞩目。就是那些平时在朝廷里看上去再正经不过的官员,遇见他也总会忍不住围着他转。
更别说,招待一个似乎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他听手下来报“公主殿下驾到”时着实吃了一惊。
孩子到了叛逆期吗?
他草草打扮一番,便在侍童的簇拥下来到了小公主面前。伸手撩起小公主的头发,他微微俯身,长眸中媚意明晃:“大人是第一次来我们隐月楼吗?玉离先前都没见过您呢。”
小公主盯着他那张俊美的脸,一时间竟忘记了说话。直到他的脸越凑越近,才猛地推开他。
“上等的厢房。”他吩咐手下去准备房间,而后弓腰牵着小公主的手带她在隐月楼里闲转。
第一次来到这种风月场所的小公主还是很笨拙的,一路都只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即使主动开口也基本是在问这位叫什么名字,那位叫什么名字。
他微笑着一一答过,被点名的男侍也顺势贴上来想让她打赏。可小公主看到男侍谄媚讨好的样子又下意识地反感,一圈逛下来,竟只有寥寥几个谈得来的。
当然,最愿意接近的还是他。
他看她在男人身上花那种心思的兴致也不大,便识趣地和她谈谈一些她也许喜欢的或风雅或有趣的话题。譬如这隐月楼里的才蕴,谁书法奇佳,谁琴棋一绝;譬如这长安城近日出了什么怪事,又发生了哪些趣事。
自是效果显著。
少女一边听着,一边笑盈盈地望着他。虽只是轻轻莞尔,却仿佛要将人融化了一般。
送她走的时候,小公主还诚恳地向他道了声谢。
“多谢楼主的体贴周到,下次有机会我还来找你玩!”
他愣了一下,告诉自己她只是称赞他的工作能力顶尖罢了。在风月场所寻求真心,那才是最滑稽的。他搞不懂这公主,权当她只是好玩罢了。
之后小公主便常常私服溜到隐月楼中来玩,能一直留在她身边侍候的也只有他。他一边谄笑着忽悠小公主,一边在心里犯迷糊。
是自己伪装得太好从而以假乱真了吗?他比起那些贪财媚客之辈其实并无二异。
就如曾经被他骗到惨死的仇家小姐,临死前还以为他是深情的,殊不知她的悲惨下场正是拜他所赐。
有时小公主还会给他带来一些小玩意,什么发簪、玉坠之类的,竟都是他喜欢的款式。他惊讶于她惊人的洞察力,也暗暗心惊于自己的松懈。
要知道,服侍他十年的童子可能都不能如同她一般,对自己的喜好如此了解。为了不让贪图情报的各路势力抓到把柄,他向来将真正的自己藏得很深。
小公主兴冲冲地给他戴发簪,像是在跟自家人念叨般随口道:“这是我跟师父在古市淘到的宝贝,我当时就觉得它一定很适合阿离你。”
阿离,这是慢慢熟络之后她对他的昵称。
“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
他惊诧地望着少女期待的眼眸,思索片刻后还是温顺地垂下了头,让踮着脚的她能刚好够到。小公主的掌心轻轻从他柔顺油亮的白发拂过,温柔地低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离,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他旋即惊愕地瞪大双目,深红的瞳孔里清晰倒映出小公主姣好的面庞。
这话他明白。
有一次,本来他都做好了防袭的准备,可等了整夜却等到对方半途被截杀的好消息。
当时手下都在欢呼,只有他陷入了沉思。放消息的合作搭档自然是不可能出手的。
要是能出手哪还需要他做防范?
略一查探后,他才知道是谁在背后做的安排。
此般种种,不可胜记。
他望着和另一位男侍高兴下棋的小公主,思绪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