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却是个不中用的。
进了上郡,远远望见灵鹫寺依山盘踞,似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半天下来已经换了三匹马,可灵鹫寺与我们的距离仿佛一寸未缩。
天边乌云翻涌,寒风刺骨,马背把我膈得胯骨生痛,我强撑着活动筋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娘……咱们要不找个客栈歇歇脚,填饱肚子再追?”
记师娘勒住马缰,叹了口气:“吃吃吃,你这个家伙整天就想着好菜好饭!”
师娘的娇骂别有一番风味,我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摸了摸鼻子,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哎呀,师娘,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记月寻修的是道家内功,平日里可吞霞饮露以补气血,五谷杂粮不过是她的点缀,但我根基还没未稳,正是发育的小伙子,她细想片刻明白其中道理,“罢了,那就依你所说,找个酒肆找点饭菜填饱肚子吧。”
上郡乃大秦要地,西通九原,东接帝京,行商旅贩络绎不绝,街市热闹非凡,烟火味浓郁。
路边酒肆众多,一家上书“醉生梦死”的店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我立刻来了兴趣,“师娘,这家这家!”
记师娘目光扫向酒肆,见里面醉汉横陈,杯盘狼藉,略一皱眉,但还是温婉地随我走入酒肆。
“掌柜的!醉生梦死是什么好酒?给我温二两,再来一…两碗羊肉汤面!”
掌柜被师娘的美貌惊得愣住原地,听到我的声音,这才颤声吆喝道:“醉生梦死二两!羊肉汤面两碗~”
记师娘在桌旁坐定,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巾,将桌椅细细擦拭一遍,接着随手将那丝巾抛向半空,只见丝巾在空中一瞬,竟“呼”地燃起火焰,转眼化为一团清灰飘散。
这一手惊得几名色眯眯的食客仓皇转头。我暗暗偷笑,“哎呀师娘,这一路上您都扔了多少手绢了,出门在外,哪能要这么讲究。”
“呸!你这小混蛋懂什么?”师娘柳眉一扬,“行走江湖,脚下是风刀霜剑,若不讲究些,连骨头都能教你啃得生刺刺的。修行之人,外在若不清净,内里怎能自持?”
我暗暗叫苦,师娘什么都好,唯独这教训人的嘴皮子功夫那是出了名的一绝,简直能把枯骨骂活。
我讪讪低下头,心中默念:“三十年后,我一定不会像师娘这般——”话没念完,却听她又补了一句,“连骨头啃得生刺刺的糙人,若非本座护着,只怕三十年都熬不过,早冻死饿死在荒郊野岭。你说,师娘这话可有半分冤枉?”
此时,店掌柜匆匆端上两碗面和一壶酒,强笑着打圆场:“两位客官,咱小店招待不周,您多担待些。这面和酒您二位先尝尝,可还合口味!”
我肚内五脏庙早就空空荡荡,迫不及待地端起碗,正要开吃,师娘手腕一翻,竟用一只匕首将我的碗生生压回了桌上。
我不由愣住,随即见她眉间一皱,手中短刃在碗沿上一掠,挑起一片细若蝉翼的油膜,轻轻一弹,那片油膜落在地上,旋即碎成点点晶光。
“掌柜的,”她微微抬起下巴,语调清冷逼人,“你这锅显然许久未刷,汤更是差得远。若用来喂牲口,恐怕它们都要嫌弃。”
掌柜听得脸色煞白,连忙陪笑:“这位女侠教训得是,小的这就吩咐厨房重煮一锅,务必干干净净!”
我暗暗叹气,伸手把碗重新端起来,劝道:“师娘,弟子愚笨,粗茶淡饭也吃得惯,咱们赶路要紧,总不能为了口腹之欲耽搁。”
师娘看着桌上的两碗面,长叹一声:“这等糟粕,若强塞入肚,恐怕连五脏六腑都会生出怨气。”她素手一翻,竟凭空取出一枚纤长金针,指尖轻轻一旋,金针在她掌心跃出一道清亮的光华。
“师娘!”我一惊,赶忙起身,“这是何意?”
“闭嘴,看着便是。”
只见她纤指一弹,金针如流星般激射而出,“当”地一声点在碗沿,一缕缥缈真气注入汤面,汤水顿时涌起圈圈波纹,表面漂浮的杂质应声翻涌,转瞬被炙热的气浪蒸腾得一干二净,连那本带腥膻气息的羊肉也生出阵阵浓香。
“吃吧。”师娘收针入袖,端坐在一旁,面色云淡风轻。
我迟疑地捧起碗,低头一嗅,那香气竟比方才浓郁数倍。
试着挑起一筷入口,面条滑润筋道,汤汁清冽入喉,竟叫原本因长途奔波而疲惫的身躯瞬间舒畅许多。
“师娘,这手段……”我目露惊叹,却被她一声冷哼打断。
“不值一提。”她纤指隔空一引,盏中清茶竟被内力托起,凌空凝成一缕水线,接着红唇微启,茶水便如受指挥般,先在唇边稍作停滞,尔后化作无数细小水珠,依次滑入口中,一滴未溢,一丝不洒。
“唔,倒还算得上山泉佳酿。若非赶路急切,本座连这点手段都嫌累赘。好在你这小混蛋将就得下,也算不枉费为师动了一下指头。”
我目瞪口呆,刚想说几句讨巧话,却听隔壁桌传来几道窃语:“嘶!这莫非是传说中的‘阳炁化形’?”
“什么阳炁化形?”另一个声音声音压得更低,“听闻此术能以内力催化,空中成型,千钧之力却分毫不见外泄。如此神乎其技,恐怕只有江湖高手榜上的几位才能做到!这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师娘听得真切,眉梢轻扬,冷然侧目。
下一瞬,邻桌几杯茶盏竟似被无形之力轻推过似的,茶水沿着杯沿恰恰好凝成一滴,缓缓滴落桌面。
然而这看似平常的一滴,落地时却莫名发出一声闷雷般的乍响,震得几名食客浑身一哆嗦。
水声未散,刚刚还热闹非凡的食客们不约而同地垂首闭目,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