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抬手指向地上早已摆好的蒲团。
我和师娘对视一眼,各自心中生出几分疑虑,却也不便多言,缓缓落座。
随即有僧人奉上茶水,无因方丈微微一笑,举杯示意:“请。”
记月寻纵使心底再多话想说,也不好拂了方丈的面子,揭开茶碗,浅啜一口,复将茶杯放下,轻声道:“方丈既然已知晓我们此行之意,不知胡拳……人在何处?”
无因方丈微微合掌,口诵一声“阿弥陀佛”,长叹道:“二位所寻之人,老衲确是未曾见过。不过,昨日寺中确有一名新进僧人,老衲赐号‘了悟’,此人行事虽沉默寡言,然目光之中带有一丝躁意,若非身负隐情,断不至此。老衲起先以为他不过是一介流浪僧人,然观二位之意,或许此人另有来历。”
“了悟?”师娘重复这个法号,略一思索,眉间轻蹙,“敢问方丈,此人现在何处?”
无因方丈举手向古槐方向一送,我顺着目光望去,只见一名独臂僧人正背对着槐树,盘膝而坐,低头盘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诵着佛经。
我心头一震,不禁快步走向古槐下那盘坐的僧人。
尽管剃发断臂,但那冷峻如刀的眉眼,坚毅紧抿的薄唇,分明正是胡师兄!
可还未等我出声,那僧人已自顾低声诵念,指尖急急拨动佛珠:
“杀生,仇怨无穷;偷盗,强弱何意;邪淫,众生皆孽;妄语,泡影成空;馋酒,忧惧无常;耽乐,芳华刹那;贪眠,不得解脱;纵欲,生趣尽散。”
那声声诵念如冷雨坠地,重重击在我心上。
我暗自心惊,眼前的胡师兄,竟已褪去往日的冷锐与锋芒,面无表情,神色冷然肃穆,宛若石雕一般,竟浑不似昔日那个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剑客。
记月寻微微蹙眉,轻步上前,双手合十行礼,温言道:“了悟大师,既已皈依,又何苦自困于心?”
胡师兄佛珠一顿,缓缓抬眼,语气冷淡而微带邪意:“痴谈解脱,终成幻象。昔日血债未清,心头不安。”目光似看向我们,又似望向空无,嘴角微扬,带着一丝诡异冷笑,“既为仇怨所困,便由此舍去尘缘,何须劝我放下。”
我忍不住上前,急声唤道:“胡师兄!你真要舍尽一切?雪鸢师娘至今下落不明,你怎会就此遁入空门?”
他瞥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抹不屑:“过往云烟,不必挂念。今日之我,只认戒律。”
师娘一叹,语带惋惜:“胡拳,若真心皈依,何必执念?”她微顿,言辞中带着一丝挑衅:“你既要放下,为何还握紧执仇之心?”
胡师兄抬头冷笑,眼底掠过深沉的痛意,双手合十道:“贫僧只愿以此身赎昔日之罪,自我枷锁,皆是缘法。汝等莫再言劝。”
说罢,他垂首合眼,继续诵念,仿佛天地万物皆与他再无干系。
无因方丈见我和师娘面带愁容,双手微合,说道:“施主既有烦忧,不如在寺中小住几日,或许了悟施主会愿意敞开胸怀,与二位相叙也未可知。”
我正欲点头,目光带着期冀望向师娘。她却眉头轻蹙,略显迟疑,低声道:“胡拳性情多变,如今遁入空门……只怕不易相劝。”
无因方丈依旧笑意温和,慈眉善目,淡淡说道:“世事纷扰,若能安坐禅房,或许可以释怀几分。”
师娘稍作沉吟,最终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下来。
入夜,寺院一片静谧。
我辗转难眠,脑中回荡着白日胡师兄冷然诵经的面容和那似真似幻的诡异笑意。
不知何时,诵经声如细流渗入耳中,安抚着心绪,烛火微暗,缕缕香气在空气中氤氲,渐渐引我入了沉眠。
夜半,一阵尿意袭来,我在昏沉中勉强睁开眼,摸着墙根绕来绕去,却迷失在这偌大的寺中,忽然,凭着风声,隐隐听到有低微的交谈声。
“诸位怎么看?”
“嘿,不瞒两位,我胯下那宝贝看中了这熟妇,瞧那一身火红,小脸蛋,啧啧,就像是等着咱们来开荤呢!这般美人儿,还不是佛母的上上之选。”
两人立刻发出嘿嘿淫笑,一人压低了声音:“你这秃头老贼!我早看出来了,刚见面你就盯得眼珠子都直了,下面鼓起个大包。平日装得道貌岸然的,祸害了多少良家少妇,几年前不是金盆洗手,怎会又动淫心,看上这么个高头胭脂马?瞧她身姿,比寻常香客可丰润许多,你吃得消么?”
那人也不羞怯,反倒嘿嘿干笑:“这自打修了欢喜功,胯下宝贝儿越发挑剔,庙里寻常的女香客只会让老衲觉得污了手。可今儿这西域来的,水灵灵的还高挑丰腴,哪个秃驴不动心!”
另一人说道:“先是那什么云山掌门寒音仙,做了咱们喜堂香主的坐骑,现在又来个什么天山琼羽,这身份倒还说得过去,只是年岁……说起来倒是比那母狗还大了几岁。”
此前的僧人笑道:“这姓记的虽是年岁大了些,倒也称得上个世所罕见的尤物,年纪大些,这屁股也是长得又大又圆,奶子鼓得更是比顾婊子还养眼,倒是个容易滋养的好鼎炉。啧,能用此等丰乳肥臀做双修床伴,怕是不出几日,便可再增一重修为。”
我靠在墙角,心跳如擂,越听越是寒意刺骨,心底不禁骇然:这大孚灵鹫寺,竟已被欢喜教腐蚀至此!
这百年名刹、佛门圣地,如今居然沦为邪教暗中布局的棋子!
若连这般庙宇都不再清净,那偌大的中原,又能有几处容身之地?
我攥紧双拳,指缝间渗出黏腻的汗水,浑身微颤,生怕稍动便会引起注意。
良久,直到耳边的窃语声渐消,才战战兢兢地踮起脚,猫着腰沿着墙根一寸寸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