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警员面无表情,抬手就给眼镜警员的后脑勺一下,让他收收声,别再乱说话。
眼镜警员瞬间委屈地看着自己的前辈,却敢怒不敢言,唯唯诺诺,又像个受气小媳妇一样继续敲字。
“…………”
前辈警员看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话至嘴边,又硬生生憋回去,转成一句没有感情的例行问话。
“游司梵,男,18岁。是你拨打的报警电话,是吗?”
“是。”游司梵点头。
“互殴对象是你的叔叔婶婶和堂哥,”前辈警员停顿一下,“因为他们抗拒警员执法,并意图袭警,现以寻衅滋事罪收押,所以原本的问话也要稍作更改,咱们做个笔录,可以吗?”
“可以。”
“作为第一目击证人,游司梵,为什么你不劝架?或者说,在事情酝酿到无法挽救的地步前,拉开他们?”
这是一个很严厉的话题,几乎把游司梵架到火坑上烤。
游司梵眨眨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他旁边的邻居大叔先摁捺不住。
“警官!您问话也得讲基本法呀?小梵他又不是嫌疑人!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三好学生!您犯不着这样问他!我也是目击证人,这个问题我就可以回答您!”
邻居大叔挺直腰背,拍拍肚子。
“警官,你考虑一下实际情况,劝架?拉架?让小梵把他那对疯子叔婶拉开?天爷啊!我这个体格都没做到的事情,连我都被打成这样,刚才在调解室又莫名其妙多挨一顿打,就小梵他那副小身板,刚靠近不得被打飞了?我看不止!脑震荡都有可能!”
他嚷嚷道。
“不带您这样苛责孩子的!他明摆着做不到啊!”
他的话语很直白,对前辈警官的反驳毫不留情,眼镜警员胆战心惊,往旁边反复观察,敲字的手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将这番话记录下来。
不料他的前辈被这样一番话呛下来,表情分毫未改,示意他如实记录后,便继续问话。
态度依旧专业。
只是选取的问题,和言语的措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镜警员总觉得前辈温和许多。
“游司梵,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
游司梵很轻地笑一下。
“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能力劝架,没有办法把已经做好决定的叔婶拉回来。一直都是这样的……三年来,从我开始寄住在叔婶家开始。”
“他们想对我好,或者对我坏,今天对我露出无关要紧的敷衍笑脸,明天就有可能让我吃瘪,他们是很自我中心的人,我只是一个引发话题的源头,后续的发展,其实和我是不是、在不在,都没有多大关系。他们并不在意我,他们三个人,是一个团体,自说自话,自顾自地互相埋怨,我是他们争吵的理由,是他们撕破脸的借口和现成的砝码,但不是他们愿意关注的人,所以他们无论是想打架还是别的什么……”
游司梵很是平静。
“……我都插不进去,我也无足轻重,没有资格左右。”
前辈警官没有评价游司梵这番近乎剖白的话语。
他只是在这场笔录的末尾,问了一句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
“这三年来,你过的好吗?”
游司梵眼眸抬起,对上他的视线。
那是一双染上风霜的眼。
相对陌生,不是游司梵熟悉的轮廓。
他深蓝色的制服还未来得及整理,领子还皱皱巴巴地歪着,眼皮的褶皱又宽又深,有长时间工作后挥之不去的倦意。
调解室的灯直直照下,如同一轮冬日的烈阳,缩成小小的圆心,反射在男人棕色瞳仁的中心。
“当时没有帮到你太多,你父母那套房子的事,我很抱歉。”
电光火石间,游司梵忽然想起一段被掩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三年前的冬日,一个有着和眼前这位警官一样眼睛的男人,曾经在遗产公证处如是说道:“你大哥那套房子……公有财产……你和游司梵……没有继承权……”
——而今天早上,捶打妻子的司二叔亲口骂道:“……钱没捞着!我忙前忙后……司麓那套房子也没捞着!还得供你留下那个祸害吃穿用度……”
——“……司麓还倒霉大发……和游兰……撞死在西北了!”司二婶的怒骂。